65岁的闫宝华，现在是B站（哔哩哔哩）的一名二次元UP主（原创内容创作者）。
退休前，闫宝华在漫画杂志《北京卡通》当了十几年的主编。她宛如动漫中的热血少女，前半生一心扑在动漫杂志上。
现在，她希望退休后的自己可以一直做UP主。在账号里，她和网友们分享自己的看番感受，偶尔还会去吃谷、探店。如今，她在B站已经拥有19万粉丝。
闫宝华。腾讯新闻《生活的N次方》供图
60多岁的人追二次元，已经够新奇了。她活力满满的状态，激情澎湃的表达，更是让人感到新奇。她的账号底下有人这样留言：“有的人65岁了，精气神还像20岁一样。”
触网
颤抖着手点进直播间，“原来也行”
自从开始做UP主，闫宝华的退休生活又忙碌了起来。
她的账号每周会更新2—3条视频和动态、做两场直播。视频里，她会和大家分享自己最近在追的番剧、新玩的游戏，有时候还做一些特别的挑战，比如在动漫联名店吃谷、去Livehouse蹦二次元的迪。
直播时，她一头黑色小卷发，戴着眼镜，整个人面色红润，眼睛炯炯有神。要是看到打动她的剧情，有时候笑得前仰后合，有时候又红了眼眶，仿佛她也是剧中的人物。
B站里的闫宝华。受访者供图
做喜欢的事情，让闫宝华不知疲倦，也让她迎难而上。
30多年前《北京卡通》刚起步时，市面上几乎没有国漫。她就和同事蹲地摊，买最火的日本盗版漫画，逐页学习。
后来，文学专业的她学会了给漫画人物画睫毛，能和美术专业的人聊镜头语言，还办了国内第一场cosplay秀……
现在，为了做好UP主，她又开始挑战各种新技能。
在各种论坛侃侃而谈、主持过无数大型活动的闫宝华，面对摄像头给B站粉丝开直播时，有些怯场了。
“我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在中学做过语文老师，给学生上课时，一个眼神，一次蹙眉，就知道该怎么调整自己的表达。但是直播不一样，只能面对一个小黑点，给不了任何回馈，加上我又是老花眼，直播弹幕很难看清，还不如摆几颗大白菜在前面。”
闫宝华最开始非常抗拒独自直播，她总得拉上一个人陪自己，才敢开播。
第一次独自直播时，她战战兢兢，颤抖着手点进直播间。直播结束后，闫宝华心里有了四个字，“原来也行”。
做了半辈子传统杂志的编辑，闫宝华太习惯把一切表达检查妥当，然后再发表。“直播时我的心理压力很大，所有表达都是即时的，生怕说错话了。后来我意识到，我也不是主编了，就是一个普通人，和大家交流观点而已，心里的包袱放下了。”
留恋
曾带着团队打造原创国漫杂志
退休后的前几年，闫宝华被原单位北京出版集团返聘编社史，一编就是6年。
彻底退休后，她发现自己并不适应完全闲下来的状态。而且，她心里还有一块放不下的大石头——担心《北京卡通》被大家彻底忘记。
喜欢了半辈子二次元的闫宝华，见证了国内二次元从无到有的过程。
《北京卡通》创刊之际，35岁的闫宝华被调到筹备组，成为漫画编辑，从那时就一头扎了进去。
当时，中国的二次元处于几乎空白的状态。她带着团队从零起步，打造原创国漫。没有原创画手，那就一个一个挖掘，办校园漫画比赛、开培训课程，姚非拉、聂峻、夏达等知名漫画家，都是从《北京卡通》走出来的。
如今，国内动漫产业发展得如火如荼。回过头看，在几乎没有IP概念的年代，闫宝华早早就和团队开始尝试做漫画周边，给T恤上印漫画人物，设计漫画元素的雨伞，开发人物手办……
在做杂志的过程中，闫宝华真正爱上了二次元。尽管二次元在社会上的接受程度不高，让《北京卡通》经历了许多挫折，杂志团队的人来来去去，只有她怀抱着一份诚挚的热爱，从未离开。
1998年10月，在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报刊宣传日”活动上，读者围在《北京卡通》站台前。段江含 摄
有一年，《北京卡通》在北京展览馆办动漫大会，开场节目因意外情况不得不延迟。闫宝华上台主持，为节目出场争取时间。
“在节目开始前，给大家先介绍一下我们现场团队。我们请不起专业老师，灯光是我们的编辑，追光请给我打一束；声控也是我们的编辑，给大家演示一下声音效果……虽然我们不是专业的团队，但努力给大家呈现最好的效果。”
当时，有一名集团音像部门的摄像师过来帮忙，听完闫宝华这段开场，红了眼眶：“原来你们是这样办《北京卡通》的。”
遇到再困难的事，闫宝华都抱着积极的心态，她觉得自己只要再努力一点，一定会不一样。2006年，《北京卡通》因经费问题休刊。闫宝华四处想办法，找来了经费，但仅仅维持了三年多。“后面钱花光了，出版社就决定不再办这本杂志了。”
2016年，《北京卡通》刊号被正式注销。后来，集团把原来《北京卡通》的办公地点租给了一家餐厅。
有一次，闫宝华收到朋友的宴请，正好是在那家餐厅。“我站在那，当年我的办公室在哪个位置，楼道哪面墙挂着原创的画，我都还记得，那一刻好像回到了过去。”再回故地，物非人非的场景，让闫宝华感慨万千。
除了她，仿佛没人还记得《北京卡通》，这件事一直压在闫宝华心里，怎么都排解不了。
幸运的是，她女儿朱雀的好朋友猫牧师，鼓励闫宝华一起做B站账号，让她有了重新讲述《北京卡通》的机会。
碰撞
和年轻人在评论区讨论漫画
“我们账号团队现在就是猫牧师加上我女儿和她男朋友，一个后期高手文火慢炖（化名），还有一个大学生夏羽之，在杭州做剪辑的一个男孩儿朝仓琴月（化名）。我们因为喜欢二次元聚在一起，最初大家都用爱发电，现在还是这样的组合。”闫宝华说。
闫宝华每周都会开直播，一般在晚上10点左右下播。零点时分，B站上就会有她直播的最新切条，这些切条都是朝仓琴月自发做的。后来，朝仓琴月也加入了闫宝华的团队，负责一部分视频剪辑工作。
每天中午，闫宝华都会在账号的工作群中发一下最新数据，包括视频流量、粉丝数、直播数据，大家会聚在一起分析，还会搜集粉丝呼声最高的剧或者游戏，作为选题。数据要是不好了，大家也会讨论，是账号活跃度不够，还是选题要调整。
闫宝华的评论区，经常变成一部漫画作品的“研讨会”。“很多人给我留言，说特别期待我看某一个作品，想知道我看完后会给什么评价，我的感受和他有什么区别。”
闫宝华（中）在上海参加活动与粉丝合影。受访者供图
闫宝华发现，自己往往能和年轻观众碰撞出不一样的视角。比如，母亲的身份，让她格外关注作品里的亲情叙事和家庭关系。
“在和大家一起追《BanG Dream! Ave Mujica》时，我一下子就注意到若叶睦和她妈妈之间非正常的母女关系。有一集中，若叶睦告诉妈妈自己心里很难过 但她的妈妈只顾着在聚会上社交，完全没有注意到孩子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这样做母亲真的很不负责！”闫宝华说。
在追这一集时，评论区的观众都觉得闫宝华的视角和他们很不一样。“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我的视频也是有一些价值的，我有母亲的身份，能发掘出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在闫宝华看来，很多优秀的二次元作品，与优秀的文学作品没什么区别。“许多优秀作品值得反复品味。比如，《赛马娘》第二季我看完之后特别感动，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赛马娘有着与普通人不同的生理特征，拥有马耳状耳朵、发达动耳肌和尾巴，跑起来和马儿一样快。
闫宝华认为，赛马娘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它写的是赛马，但呈现出来的是马娘的故事，讲的是一群小姑娘怎么在赛场上顽强拼搏，她们之间的情感纠葛、矛盾冲突。里面还把不同年代的赛马经历放在一起，人物和叙事之间的逻辑关系处理得特别好。“这部作品有着丰富的想象力，人物塑造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是优秀的文学创作。”
遗憾
做过漫画周边，可惜没有产业化
有一次，闫宝华在自己家楼下碰见了同事的母亲，她正想打招呼，结果对方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她们一直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对方忽然不认得她。
“同事和我说，自己母亲的阿尔茨海默症已经很严重了。我那时就很担心，有一天我会不会也那样。”闫宝华说。
这种担忧萦绕在闫宝华心头，让她感到急切。“我会不会忽然忘了《北京卡通》，我要是不说这件事了，还有人会再提吗？”
后来，她去了北京宣武医院专门判定早期老年痴呆的科室，检查结果显示没有痴呆迹象。她的心才踏实下来。
在闫宝华的家里，有一个小小的粉色塑料箱子，里面装满了《北京卡通》十几年的记忆——往期的杂志、出过的周边、办漫画大会时的策划案、画手的底稿、读者来信……一点一滴都被她珍藏。
闫宝华收藏的有关《北京卡通》的各种资料。段江含 摄
她的客厅有一面铁质的大书架，摆满了书和各种动漫周边。书架上有一个米黄色的小人手办米米，这是《北京卡通》此前连载的漫画《米米》的周边。
“米米是一个服装设计师，拽拽的，很漂亮。这个手办是当时做的样品，没有正式商品化，一共就二十多个，这个我一直收藏在家里。除了手办 ，还有一些其他周边，这在当时很超前了，只可惜没能变成产业。”闫宝华惋惜地说。
她希望能做成一件事——再做《北京卡通》的周边。这次并不是希望它能产业化，而是作为怀旧的寄托。
闫宝华客厅的书架上有许多二次元书籍和周边。段江含 摄
今年，闫宝华和B站的会员购联动合作时，对接她的工作人员给她出了主意，可以帮她对接厂家出周边，建议她做收藏版的小书，或者是礼盒装的册子。
“我之前一直意难平，做了账号后，心里好了一些。这个周边要是能做出来，我的意难平能多少再平一点。”闫宝华说。
闫宝华觉得，自己的精神气质最像二次元人物芙利莲。芙利莲是一个千年妖精，人类的一辈子对她来说就是弹指一挥间。男主在和她历险时，多次向她表达心中的爱意，但当时的她对人类的爱情毫无知觉。他们约定50年后再看一次流星，那时男主已经变成老头了。
“后来芙利莲重走当年的历程，她在每一个地方都有了新的感受，并重新理解了那份感情。我就像她一样，本来我的心态是过来人，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有那么多人生经历。但我现在跟一群年轻人在一块，重新走一遍，又有了新的感悟，看到了很多新的东西。”闫宝华说。
采写/剪辑：南方+记者 段江含
摄影：南方+记者 吴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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