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辉:向上走,无问东西|广东珠宝产业一线走访录

南方+

■番禺篇

“砰”地一声枪响,密林深处的寂静瞬间被打破。

林间小道上,探子和助手拼命狂奔,四名劫匪在身后紧追不舍。这不是电影里的场景,而是发生在非洲某国的真实一幕。

2024年1月,身在非洲某国的刘文辉,听闻有矿主兜售一块珍贵的宝石,几番打探后决定让当地的探子和助手去联络验货,谁知就在即将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遭遇上述一幕。

助手的耳朵被擦头而过的子弹打穿,命保住了,但耳朵碎掉了一片。夺路狂奔的中途,一路护送他们的当地宪兵迎面而来,直接开枪打死了为首的劫匪,活捉了剩下的三人。

事件发生半年后,刘文辉在采访中讲述这段经历时,仍心有余悸。作为一个扎根在广州番禺的宝石精切厂“厂长”,亲自下场,远赴非洲找矿区,开拓新货源地,他也算是“独一份”。好在专门找了当地宪兵护卫,才侥幸脱险。

刘文辉非洲“寻宝”地路边的宾馆

刘文辉非洲“寻宝”地路边的宾馆

刘文辉的彩宝精切车间位于番禺区大罗塘镇一栋营业楼的二层,规模不大,从东到西或者从南到北的距离,目测均不过30米。走进参观,可以看到几十名工人正在此起彼伏的打磨声中忙碌着。

如果不是非常近距离地凑到工作台前细看或者用放大镜看,很难看清楚他们精切打磨的过程中时不时拿起来观摩的,是一颗颗比米粒还小的彩色宝石。高频的低头打磨、抬头观摩,更像是工人的眼神与手指、空气之间的一次次无声交流。

刘文辉的办公室在一楼,车间的正下方。通往办公室的必经之路,是柜台罗列的宝石成品展示区,一颗颗夺目耀眼、形状各异的宝石,吸引着往来的人驻足观看,细细品味。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不大的地方,如今却运转着全国最具影响力之一的宝石精切工厂。刘文辉甚至不无骄傲地说,他的工厂规模,可以排到全国第一。

如果将时间拉回至刘文辉刚入这一行时,这样的规模,还不及当时工厂的十分之一。如今,他带着100多人的团队,却创造了行业内“遥遥领先”的数据:2021年,公司开始做红蓝宝石精切业务,当年就贡献了20%的营收;2022年,精切收入增至50%左右,成品在行业中占有度首次超过90%;2023年,收入达到80%,在行业中占有度保持在九成以上;2024年,预计在行业中占有度将超过95%。

好看的数据背后,却是彩宝精切市场竞争加剧、份额争夺日趋白热化的残酷事实。“彩宝精切市场现在内卷严重,绝大部分企业不能维持过去营业额的15%。”2006年就涉入这一领域的资深从业者崔中虎说,刘文辉带领的团队之所以能杀出一条路来,成为行业里的逆行者,皆因在加工工艺和产品设计上,他们走在了最前列。

精切工人正在切割打磨彩色宝石

精切工人正在切割打磨彩色宝石

当然,想要在行业里厮杀出一条与众不同路来,仅有工艺和产品的创新能力还不够,企业需要在原材料获取和成本控制上做到领先才行。这也是刘文辉要亲自下场去非洲冒险的真正原因,因为逆游而上,从产业下游代加工企业、品牌商到产业上游原料供货商的转变,让他看到了全球彩宝产业链中比零售端更大的市场机遇

不过,相伴机遇而来的,是更大的风险和挑战。

因为地域的特点,非洲一些区域盛产各种宝石,但外界狂热的追逐以及高额利润也让这门生意贴上了高风险的标签,谎言、暴力、血腥时常浸染其中。刘文辉决意向上游走,必然绕不开这些地方,但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都更像是奔赴在“未卜”的路上。不管此前有多风光,一入此途深似海,一如开篇描述的那样,生与死,都可能在瞬息之间

展开广州番禺珠宝产业发展的历史长卷会发现,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番禺的珠宝产业就已初具规模

当时,全球消费者对珠宝首饰的需求持续增长,一直对接国际珠宝业务的香港珠宝产业,因人力成本高昂和场地受限等因素,面对来自欧美的批量订单显得力不从心。因此香港珠宝厂商纷纷选择北上,落户珠三角。与香港一江之隔的番禺,因地缘相近、语言相通,厂房、劳动力费用低廉等优势,成为承接境外珠宝产业转移的第一站。

在香港老手工艺人的传帮带下,番禺珠宝的镶嵌工艺,尤其是复杂的花式镶嵌工艺,在国际市场上始终处于领先水平,“世界珠宝,番禺制造”的声名,也是从那时传向全球。

至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时,番禺的珠宝首饰加工产品份额已经占据全球市场的三成。一心想进工厂拧螺丝的刘文辉,也在那个时期误打误撞进了一家珠宝切割厂,成为一名普通的镶嵌工。

“1999年进工厂的时候,厂里已经有1000到2000多工人了,最高峰的时候,工人一度超过7000人。”在刘文辉的记忆中,那时的空气中都弥漫着金属焊接的味道,耳边时时就会传来敲打和切割的声音,在番禺区市桥与祈福新村之间,方圆几平方公里的大罗塘片区,星罗棋布分布着大小不一的珠宝制造工厂。

如今,当初动辄数千工人的珠宝制造工厂,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像刘文辉经营的这些规模不大但技术创新能力很强的“小”企业。而这样的产业演变路径,与番禺当地提出的从“制造”转向“智造”发展理念一脉相承。

但无论是“制造”还是“智造”,前提都是要有持续稳定的货源供应。

在刘文辉的彩宝精切车间一侧,他用不多的空间,布置了一个展厅,用以展示公司的业务和精切宝石的全部工艺流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专门辟出一片区域布置的“非洲矿区”,有沙漠,有原石,有精切后装在透明盒子里的红蓝宝石。

很显然,刘文辉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向上游走的信心和决心

实际上,这不是刘文辉第一次想从下游往上游走。早在2010年创立自有彩宝品牌开始,这条自下而上的路其实就已铺就。

那一年,他创立的彩宝品牌“米莱珠宝”借助淘宝等电商平台大放异彩,并在2015年成功并入一家上市公司。手握大量资金的刘文辉做了一个“年开30店”的计划,结果因为2017上市公司债务危机,计划昙花一现。那时的他就意识到,仅仅依靠下游零售业务,难以实现品牌的长远发展,只有向产业链的上游进发,掌握供应链的核心环节,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刘文辉向上游走的第一步,就是在2021年创立诚好珠宝,聚焦彩色宝石精切赛道,并用三年时间将其打造成这个领域的领军企业;2023年之后,他又走进非洲,寻找新矿区,开始自己定义供应链源头

位于刘文辉办公室上方的彩宝精切车间

位于刘文辉办公室上方的彩宝精切车间

“一块宝石原料,从矿工手里被收集到原料供应商,再从原料供应商交易到宝石切割厂,切割完成后再交易到宝石供应商,之后才由宝石供应商交易到中国市场。肥肥的一块肉,到达大罗塘已经没有了什么油水。”

刘文辉不想如此心酸地赚钱,在他的目标计划里,上游的核心,就是开拓新的区域,掌握持续稳定的货源供应,重新建立原料供应链,以自己的思路,塑造适合本土特色的文化产品。

而这样的目标,显然不是刘文辉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完成的,而是需要更多的从业者参与其中,逐步完善供应链,其中,政府部门、行业协会的支持以及系统的出海战略支撑是成功迈出去的关键因素。

南方+珠宝栏目特约主理人和利对话刘文辉

南方+珠宝栏目特约主理人和利对话刘文辉

专访1+1

诚好珠宝董事长刘文辉:

掌握供应链,迟早会蹚出一条路来

南方+: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让您进入到这个珠宝行业?

刘文辉:其实也没有什么机缘巧合,因为初中毕业后实在忍受不了家里繁重的农活,一听说工厂招工,就立马报了名,其实也算是阴差阳错地进入了这行。

不过刚开始,我并不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工作,只知道每个人手头都有要做的事,每天在流水线上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后来大家熟悉了,把彼此的工作串联起来就发现,原来我们是在做珠宝。

南方+:您初入行时的从业环境是怎样的,与那时相比,如今都有哪些变化?

刘文辉:1999年我进工厂的时候,厂里已经有1000到2000多工人了,最高峰的时候,工人一度超过7000人。那时,厂里做得都是来料加工的生意,即香港或者台湾老板接到欧美市场订单后,将原材料运回工厂,再用对方提供的技术、设备以及设计需求进行切割打磨和制作。虽然很辛苦,赚的钱也不多,但是几年下来,不仅掌握了技术,在手工制作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还熟悉了这套生意的全部流程。

因此后来我就想自己出来做,学香港台湾老板,自己去开拓上下游的客户和生意,做代加工,自己买料做设计和研发工具,等等。2015年之前,自己大多还是做代加工的业务,在产业链里面,其实仍算一个比较低端的位置。近几年,随着智造水平的不断提升,加上人工成本不断增高,越来越多的代加工企业开始转型,有些人尝试往下游走,做品牌影响力以更靠近顾客;而我的选择是往上游走,掌握源头供应,从最初的做二手单,变成现在的一手单。这不仅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变化,实际上也是整个行业正在发生的变化。

南方+:从您的个人履历中不难发现,早年您创立的米莱珠宝其实很早就在彩宝电商这一领域做到了行业领先,后来您选择了将米莱珠宝卖给上市公司,创办了现在的诚好珠宝,赛道随后也转换到了彩宝精切这里。从彩宝电商到彩宝切割商的转型,让行业内的人看到更多的可能性,在这个过程中您有什么感悟,能否跟大家分享一下?

刘文辉:不管是赛道切换还是公司业务转型,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为了追求更大的利润空间。公司起步的时候,只能做代加工业务,但这样的生意很容易触顶,且天花板难突破。为了争取更大的发展空间,我们选择往上游走,做跨境业务。虽然目前向上溯源仍有不少问题待解,也存在很多低效率的现象,但我相信凭借我们在国内代加工的经验,向上游走,掌握供应链,我们也一定会蹚出一条路来。

南方+:您在此前的自述中提到,自己曾经多次到非洲寻找、购买原材料,期间深入矿区,徒步穿越原始森林,也经历过枪林弹雨,能否跟大家分享一下这个行业的另一面?

刘文辉:我最想说的是,每一颗漂亮宝石背后,都蕴藏着一个珠宝人不为人知的故事和艰辛。非洲盛产钻石和各种做珠宝的原材料,但高额利润也让这门生意贴上了高风险的标签,暴力和血腥时常浸染其中。无论是像我一样在源头寻找原料的商人,还是当地的矿主,亦或是为我们二者牵线搭桥的猎人、探子(类似中介),涉及到这方面的生意,就会面临未知的危险,有时候甚至会危及生命。

讲一个我去年亲身经历的事情,大家或许就能感受到我并非危言耸听。2023年12月,我在非洲某国首都收到一个探子的消息称,有一个矿主正在兜售一颗价值不菲的宝石原料,经过几番打听确认后,我们打算去现场验货、收货。但在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林区时,骑摩托车跑在前面的探子和我的助手遇到了劫匪,他俩往回逃跑的过程中劫匪开了一枪,子弹擦过头皮打掉了助手的一小片耳朵,随行的宪兵听到枪声后迅速追了上来,直接毙掉了为首开枪的劫匪,并活抓了另外三个同行。

南方+:根据我们的了解,目前宝石的精切技术主要掌握在泰国、德国那边,在国内做宝石精切的人并不多。您觉得相对于国外而言,在国内做宝石精切有什么优势?

刘文辉:在我刚入行的时候,做的就是宝石切割,当时番禺也有非常大的宝石切割厂。那时不管是切割技术还是切割人才,我们都不缺。但2000年之后,宝石切割这一产业逐渐式微,一方面,是因为人力成本急剧上涨、切割原材料价格低廉带来的收益降低,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中国消费者对于彩色宝石还比较陌生,市场没有培育和开发出来,切割出来的彩色宝石卖不出去,以至于后来这些切割生意大部分转移到了泰国和印度。

如今我们回过头来再做这件事,前提是中国彩色宝石消费市场已培育起来,且正处于蓬勃发展的时期。在精切领域,我们的技术并不落后,更重要的是,我们在精切全过程中的工业化能力,是远远领先于是其他国家的。就比如精切中要开各种磨具,我们今晚提出需求,交到东莞制作,一周磨具就能成型,而在泰国或者印度,可能需要半年或者更长的时间。相对于泰国和印度,我们有更高素质的从业人员和更精密的工具,相对于欧美国家,我们则有更低的人力成本。

南方+:目前来说,精切领域还有什么样的壁垒,要如何克服?

刘文辉:我个人认为目前最大的壁垒就是原材料的供应。怎样算是好的宝石、什么算好的颜色、什么是好的精度,如今市场冠以的这些标准,实际上是这些区域自己做的定义,如此定义之后,他们掌握的矿区产出的就是好的宝石,而我们想要从这个被定义的圈子里获得稳定、持续供应的原料,基本不大可能。那我们决定了要向上游走,该怎么克服这个事情呢?我们希望是去创造一个新的赛道,开拓一个新的区域,找到新的矿区,重新建立原材料的供应链,以我们的思路,塑造适合我们自己的文化产品。

◎广东珠宝产业一线走访录系列

打开一扇窗,窥视珠宝的江湖(前言)

黎志伟:站在阳光下,没有秘密|广东珠宝产业一线走访录

【文字/脚本】马华 梅子仪 何伟贤 

【出镜/主持】和利

【拍摄/剪辑】陈俊彦 王萱

【海报设计】吴颖岚 谭唯

【统筹/策划】马华 和利 何伟贤

【制片人】和利 马华

【总监制】陈韩晖 赵兵辉

【出品】南方产业智库

内容支持:和记文化传播公司、宝创会传媒公司

部分视频素材由受访者提供

编辑 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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