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咏瑾

想象一个未来场景：2035年，世界科幻大会再度来到中国。但这一次，雨果奖的评选委员会宣布，这一全球科幻界最具知名度的奖项，将永久落户这里。一石激起千层浪，西方科幻界陷入话语权失落的危机，一系列潮汐般的长尾效应随之涌现。

这会是天方夜谭吗？当我们的科幻故事讲到了一千零一夜后，是时候审视中西方主流科幻奖项之间极富张力的关系、差异，以及影响力如何博弈。

我们首先要意识到的是，科幻体系往往根植于某种深刻的文明基因，而非宇宙中孤独漂流的陨石。对于中国科幻而言，“追赶”或“学习”的语境早已过时，在中国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一场围绕“未来定义权”、根植于不同文明基因的深刻博弈正在悄然展开。中国科幻奖项正以惊人的速度从世界科幻“不容忽视的一部分”，拓展为更具现实塑造力的未来科幻风口。

中西方科幻所存在的最大差异，在于两者从诞生之初就回应着各自文明最深切的焦虑和渴望。

假设“技术乐观主义”与“文明忧思录”两册巨大的书卷摆在我们的面前，我们会发现西方科幻的精神底色来自其字里行间无处不在的“人性反思”。从经典的《银翼杀手》到近年来全球范围内广受关注的《沙丘》，其主题往往质疑技术、解构权力、在异化情景中逼视人性边缘。如果以视觉语言来形容，可以描述为一种“宽屏冷眼”——以不带感情的宏大语境，审视渺小个体如何沦为时代的“客体”。这源于启蒙运动和工业革命后，西方对技术文明所带来的异化、殖民与伦理困境感到越来越加剧的“不安”，投射到西方科幻及其奖项，犹如聚焦现代性的警示录——总是不能进入“对”，所以一再反思“不对”。

中国主流科幻则澎湃着一种激情——“如何实现技术赋能下的文明突围”？这种澎湃由来已久，它承袭了古老文明面对浩瀚宇宙时的“天问”精神：“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即承认个体的邈微，却始终带着勇气迎向宏大的宇宙命题，由“盘古开天”“后羿射日”的精神风骨，到今天基于东方哲学的宇宙社会构想，其母题始终如一：一个古老文明，如何凭借集体智慧、工程伟力与独特伦理，在充满挑战的未来为全人类探出一条新路。这精准地映照了当代中国从追赶者到并跑者、再到不以任何对象为参照，渴望为世界提供全新方案的心路历程。

由此，中西方科幻奖项的评定标准分道扬镳：西方奖项看重“人性伦理”，而中国科幻奖项则隐含着对“想象前瞻”和“社会价值”的尊重。一部在中国获奖的科幻作品，评委可能会下意识地追问：它能转化为提振民族自信的文化产品吗？它会激发人们的科学热情吗？它对我们理解人类命运共同体有启发吗？这种“文以载道”的深层思维，是中国科幻奖项所独具的文化美感。

正如“原力”与“行星发动机”两个最为经典的意象所存在的差异，世界科幻奖项（尤以雨果奖为典型），其权威来自数十年的粉丝积累所衍生的影响力。而中国科幻自诞生起就嵌套在更为宏大的国家文化工程之中，彰显着更为深切的民族荣誉与家国情怀。近年来，我国多地“科幻+”产业发展计划纷纷出台，在此背景下，中国科幻奖项所推出的大批头部作品成为公共文化中频频破圈的焦点，并转化为带动相关产业链高速发展的新质生产力。中西方科幻奖项由此形成了话语路径的鲜明“分叉”：西方科幻奖项通过表彰“最好看的故事”来定义潮流，中国科幻奖项则致力于定义什么是“最好的未来”，这让其独具一种“少年中国”般的年轻气质。纵观近年中国科幻获奖作品，硬核技术叙事、工程学思维……日益占据主流，这与我国高新技术近年来突飞猛进的发展密不可分。当人工智能引领的科技创新不断刷新着全球认知，脑机接口、数字生理人、情感计算引擎、机器人版“愚公移山”……已让现实与科幻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当中国科幻有意识地与当下的科技创新进行深度的同频共振，以生动的情节和打动人心的叙事，成为了面向公众最为生动的科普，乃至激发青少年投身科学的“未来邀请函”，中国科幻就有了更为深刻的社会价值。

从这一角度来看，如果说雨果奖是西方科幻迷的“精神篝火”，中国科幻奖项所推动的华语创作群体，根植于汉语言博大精深的文明血脉，正不断突破地理边界，参与塑造全球文明新的认同格局，其终极抱负，是为中华文明在科幻这一“当代史”乃至“未来史”的书写场域中，确保一个不被英语叙事淹没的、独立的思考体系。

而更深远的影响力锻造，可以用“造星”到“造潮”来比喻。

长期以来，全球科幻想象往往被“星舰”“赛博朋克”“外星入侵”等西方模块所垄断话语权；而中国科幻则通过持续探索传统文化中所蕴含的“天人合一”“家国情怀”等思想，正在源源不断地成功输出“流浪地球”“丝绸朋克”等全新叙事，犹如星辰跃出海面，万顷江潮席卷而来，这些携带东方美学与价值观的瑰奇想象，正被全球创作者借鉴使用，悄然改写世界科幻的“基础字节”。

回到开篇的奇想，我们会发现这一关于科幻的文明试验远未结束。雨果奖永久落户中国或许不会发生，但更具象征意义的一幕幕正在上演：在全球科幻界，众多粉丝正不断讨论并解构着《三体》中的宇宙社会学；多个国际电影节设置科幻主题论坛，中式未来想象正不断进入世界讨论的中心……越来越多的人们正共同见证着，一个古老的文明，能否通过“想象力的竞争”和“未来的共建”，在塑造人类共同愿景的过程中，赢得真正的话语权？中国科幻奖项所推动的，不仅是中国故事的出海，更是一场关乎“未来，究竟能有几种写法”的宏大求索。

一枚彩蛋：

开篇的奇想或许会以另一种“平行宇宙”的方式出现：当中国科幻奖项逐步成长为全球权威奖项，具有更为广泛的世界影响力，如同今天的雨果奖，西方科幻作品以获得中国科幻奖项为荣；不管去到哪里颁奖，都会被当地引为文化盛事。我们再回望今天中国科幻人所经历的艰苦求索，一定会感慨万千。

大家点评：

随着科技的快速发展，以前觉得遥不可及的科幻场景也逐步进入现实。新时代背景下，如何构思更具前瞻和影响的科幻叙事，不仅需要科技、文化多领域的融合，更需要建立在对国家和民族的深度认同之上。而中国科幻奖项作为行业风向标，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安徽省高性能计算重点实验室主任 李永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