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4日的香港中环，维多利亚港的晨雾尚未散尽，香港高等法院的一纸裁定，为这场持续300多天的债务拉锯战画上了句点——碧桂园177亿美元境外债务重组方案正式获批。几乎同一时间，内地资本市场传来同步消息：12月3日，碧桂园最后一笔境内债券重组方案高票通过，137.7亿元境内债的偿付期限被拉长至2035年。

从2023年流动性危机爆发时的至暗时刻，到2025年底境内外债务重组的全面落地，这家曾经的行业“销冠”用两年时间完成了一场惊险的“债务拆弹”。而在莫斌调任联席主席、45岁的程光煜接棒总裁的人事换防中，碧桂园也拉开“二次创业”序幕，这与“稳楼市”政策基调形成同频共振。这是一场关乎千亿债务、千家万户居住问题的“渡劫”，不仅是一家企业的生死突围，更是中国房地产行业风险出清的重要探索。

329天与85天

债务重组的“碧桂园速度”

“如果你坚持的时间够长，就肯定会出现转机。”碧桂园集团董事会主席杨惠妍曾在2025年2月24日年度工作会议上这样说。

时间回溯到2025年1月9日，碧桂园首次披露境外债务重组方案关键条款时，市场并未给予太多乐观预期。

彼时，房企债务违约已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多家头部企业的重组方案因债权人分歧陷入僵局，而碧桂园177亿美元的境外债规模，其重组难度更是被业内称为“行业之最”。

“我们用了300多轮谈判，才把分散在全球的债权人诉求捏合到一起。”一位参与碧桂园境外债重组的投行人士向记者透露，方案设计的核心是“差异化偿债”——针对不同风险偏好的债权人，提供现金购回、股票抵债、新债置换等多元选项。在境外重组方案中，碧桂园设置了不超过4.5亿美元的现金回购额度，回购价为面值的12%；同时通过特殊目的信托增发不超过14.6亿股普通股，以2.6港元/股的价格用于抵债，且承诺24个月内按月出售套现。这种“菜单式”方案，最终赢得了96.03%境外债权人的支持，远超75%的法定通过门槛。

相较于境外重组的漫长博弈，境内137.7亿元债券重组仅用了85天。从9月19日公布方案到12月3日全部通过，碧桂园为境内债权人设计了更具弹性的偿付节奏。以H16碧园5为例，2031年起分9期兑付，前四年每期仅兑付1%—4%，2034年后兑付比例提升至15%—30%，利息则统一按1%的低利率重新计算。中指研究院企业研究总监刘水指出，这种“前松后紧”的安排，既为企业争取了经营缓冲期，也通过后期高比例兑付保障了债权人长期权益，是“市场化债转股的典型范例”。

碧桂园强化“保交付”环节

重组完成后，碧桂园实现了三个关键突破：整体降债规模超900亿元，5年内无集中兑付压力；新债务工具融资成本降至1%—2.5%的低位区间，每年可节省数十亿元利息支出；确认超700亿元重组收益，大幅修复资产负债表。

“这不是简单的债务展期，而是从根本上重构了财务结构。”上述投行人士强调，控股股东必胜集团将11.48亿美元股东贷款全额转股的举动，成为方案通过的“定心丸”，展现了家族与企业共渡难关的决心。

碧桂园在2025年中期报告中也表示，“有信心在今年内完成境外债务的整体重整工作。”如今随着香港高等法院裁定，意味着该计划正式落地执行。

人事换防与组织瘦身

新管理层的“攻坚任务”

债务重组落定的同一天，碧桂园的管理层换防公告引发行业关注：执掌公司15年的总裁莫斌调任联席主席，45岁的碧桂园地产集团CEO程光煜接任总裁。这场人事调整，被视为碧桂园从“风险处置”转向“经营修复”的战略信号。

莫斌  图片来自网络

58岁的莫斌，是碧桂园“黄金十年”的见证者。2010年加入时，碧桂园年销售额不足300亿元，在其任期内，公司规模一度突破7000亿元，跻身行业前三。过去两年，莫斌主导了碧桂园的“自救攻坚战”：2022年以来累计盘活资产超650亿元，出售蓝箭航天、长鑫科技、万达商管等股权回笼资金63.74亿元，甚至拍卖了公务车辆等非核心资产。

“莫总擅长在行业上行期做规模扩张，而新周期需要更懂精细化运营的管理者。”一位碧桂园内部人士告诉南方+记者，莫斌转任联席主席后，将聚焦战略规划与政企关系，为新管理层提供支持。

接棒的程光煜，是碧桂园内部培养的“少壮派”。2007年从清华大学土木工程专业博士毕业后加入公司，从基层工程师逐步晋升至地产集团CEO，并主导了碧桂园“一体两翼”战略中科技建造业务的落地。2023年，他牵头组建碧桂园地产集团，专职负责住宅开发与代管代建，当年实现代建收入同比增长42%，展现了在轻资产领域的操盘能力。

程光煜，图片来自网络

新管理层上任后的首个动作是，启动新一轮组织架构“瘦身”：将13个房产区域合并为10个，裁撤冗余部门，强化区域公司的经营自主权。“过去的大总部模式已经不适应新环境，我们要把资源集中到能产生现金流的项目上。”程光煜在内部会议上明确，未来将重点推进三项工作：一是加速保交楼，目前碧桂园已累计交付房屋超300万套，2025年计划完成交付60万套；二是拓展代管代建、城市更新等轻资产业务，目标三年内将其营收占比提升至30%；三是严控拿地节奏，聚焦核心城市的优质地块，杜绝高杠杆扩张。

业内人士认为，程光煜的上任，标志着碧桂园进入“工程师治企”的新阶段。相较于职业经理人的规模导向，技术出身的管理者更注重项目利润与运营效率，这正是当前房企转型的核心需求。而莫斌与程光煜的“联席制”架构，既保留了老团队的经验，又注入了“新血液”的活力，形成了“战略稳定+执行创新”的治理格局。

跨过千亿债关

“二次创业”有待破局

碧桂园债务重组的顺利落地，恰逢国务院第十七次专题学习再次强调“稳楼市”的政策窗口期。在11月下旬的全国经济工作座谈会上，更是提出要“因城施策优化房地产政策，支持刚性和改善性住房需求，推动房企风险有序出清”，释放了政策加码的明确信号。

政策暖风之下，碧桂园的重组案例被赋予了行业意义。第三方机构数据显示，截至2025年10月，已有21家房企完成境内外债务重组，累计化解债务规模约1.2万亿元，但多数方案以“展期+小幅削债”为主，像碧桂园这样实现千亿级降债、并完成资产负债表修复的案例尚属首例。刘水表示，碧桂园的成功为出险房企提供了可复制的化债路径，“一是方案设计要兼顾多元诉求，用灵活性换取支持率；二是大股东要主动承担责任，建立市场信任；三是要同步推进业务转型，为债务偿还提供现金流支撑。”

从行业格局看，碧桂园的“重生”折射出房地产行业的深层变革。过去十年，高杠杆、高周转的“规模竞赛”造就了行业繁荣，也埋下了风险隐患。2025年上半年，碧桂园营收725.7亿元，归母净亏损190.78亿元，尽管亏损幅度较2023年收窄，但仍反映出行业调整的阵痛。而随着债务压力的缓解，碧桂园正加速向“轻资产、低负债”模式转型：其科技建造板块已落地智能生产线56条，年产能超过2000万平方米；代管代建业务已签约项目128个，覆盖全国35个城市。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债务重组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削减了债务规模并延长还款期限，但企业的造血能力尚未恢复。根据公开数据，今年前10月，碧桂园及其合营公司、联营公司实现权益合同销售金额累计为279.6亿元，同比下降31.3%。

失信风险仍有显现，11月27日晚间公告显示，子公司腾越建筑因未能及时披露重大事项及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等问题，广东证监局对腾越建筑、腾越建筑时任董事长杨惠妍等人采取出示警示函措施。

站在2025年底的时间节点回望，碧桂园的这场“渡劫”，是中国房地产行业告别旧模式、迈向新周期的缩影。当177亿美元境外债重组获批的钟声在香港法院响起，当137.7亿元境内债的偿付期限延伸至2035年，这家企业的命运轨迹，早已与行业的转型脉搏深度绑定。

早在年初举办的2025年度工作会议上，杨惠妍就已经表示，2025年上半年以保交房为主；下半年保交房和保主体并重，为2026年进入正常经营状态做好准备。

未来，随着程光煜团队接过“二次创业”的接力棒，碧桂园能否在“稳楼市”政策的东风下，实现从“保生存”到“谋发展”的跨越，不仅关乎其自身命运，更将为民营房企的转型之路提供关键答案。

南方+记者 周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