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记者 王瑭琳 毛淑杰 南方周末实习生 张子健 李澍田 冯筱雅 发自 香港

责任编辑 | 姚忆江

黄俊波坐在冯梁结纪念中学的临时庇护中心外，眼神空洞。

他被告知，父亲的遗体在大厦一楼被发现，而母亲则倒在了七楼的楼梯间。

和他一起去的，还有老婆、妹妹和妹夫。“我不敢自己一个人去。”黄俊波说，他特意等家人到齐了才敢看照片。四人相互搀扶，在那张小小的照片前，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猜测，父母当时是想逃离火场，却在混乱中冲撞走散，最终都没能逃出生天。

11月28日下午举行的新闻发布会披露，宏福苑大火已造成128人遇难，仍有约200人情况未明。29日上午8点，香港特区政府总部东翼前地举行下半旗仪式。政府大楼附近，有大批市民站在天桥上，表情沉重，一同为火灾遇难者默哀。大约同一时间，通往宏福苑的小路上，很多市民带来了悼念鲜花，放在警戒线旁。鲜花里夹着各色纸条，其中一张写到，“大家撑住，仲有我哋”。

11月29日-12月1日，香港将举行悼念活动，沉痛哀悼在大埔火灾不幸罹难的人士。

香港多家公立医院急诊中心里，已为宏福苑居民设置了医疗接待点。大量热心市民自发运送熟食、饮用水和棉衣，供受灾的人免费领取。还有专业医疗人士到庇护中心的救助点值班，为需要的人进行心理支持。

“不管怎么样，日子终究还是要正常过的。”黄俊波神情悲伤，“再也喝不到爸妈煮的靓汤了。”

通往宏福苑的小路上，很多市民带来了悼念鲜花，放在警戒线旁。鲜花里夹着各色纸条。

“以后再也去不了”

2000年初，黄俊波一家搬到了宏福苑，一住就是二十多年。他和妹妹成家立业后，陆续搬了出去。宏福苑就只留下了老两口。

出事的那天下午，黄俊波和妹妹轮流给父母打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后来，他直接赶到宏福苑，结果小区已经拉上了封锁线。

26日晚上，他本想先回自己家，第二天一早再过来看看。最终还是坐在小区对面的公园石凳上，在焦虑中彻夜等待。

直到第二天下午三四点，他实在按捺不住，跑到社区会堂打听，才确认了那个最不愿接受的事实——父母已经遇难。

这位49岁的中年汉子，讲述时几度憋红了脸，努力维持着镇定，却还是在下一刻用手捂住面孔，肩膀剧烈颤抖，无声哭泣。

黄俊波说，母亲是全职家庭主妇，没上过班，却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父亲最会煮靓汤，每周末都会为回家的子女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

去年4月份，黄俊波做了一场手术，情况很危急。那段时间，父亲两头跑。

“来回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天天都这样跑。”黄俊波记得，父亲从医院看完他，还要赶回家给正在化疗期的母亲煮饭。直到他出院前，父亲还在坚持每周过来一次。

“以后就没有了，再也喝不到爸妈煮的靓汤了。”讲到这里，黄俊波的双手忍不住颤抖，眼眶再次红了。

黄俊波说，母亲的化疗已经做了12个疗程，恢复得还不错。最近香港大降温。事发前一晚，母亲还叮嘱他“天气冷，要多穿点衣服”。黄俊波原本打算，等妈妈身体再好一点，一家人就出去旅游，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

“以后再也去不了。”黄俊波语气里充满了遗憾。

“我们来帮忙”

香港大埔广福邨与宏福苑只隔着一条马路。起火时，邻近宏福苑的两栋高楼居民也一度被疏散。直到28日，仍有几栋楼房被纳入了封锁区。

广福邨商场外有一个宽敞的露天平台。火灾发生后，不少市民自发聚集在此提供帮助，形成了一个温暖的支援中心。

简陋的纸板列出分区地图，上面标有“食物区、服装区、药品区、医疗站、情绪支援区”等。平板车带来了大包的救助物资，男性义工负责拆卸、搬运，女性义工则辅助做物资发放。

28日下午17时许，一位腿部划伤的年轻男士来到医疗站求助，值班的医护人员迅速帮他简单包扎。旁边的医药箱里装有大包的创可贴、消炎药、藿香正气丸等。

众多“义工”里，7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格外显眼。他们从熟食供应站取了两个大袋，把免费供应的盒饭摞起来，然后送到庇护中心附近的居民手中。

“是老师让你们做的吗？”面对询问，一个捧着大袋、戴着眼镜的男生说，“不是哦，我们自己来的。”另外几个同学闻言也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说起了原委。

他们是大埔圆玄二中的初二学生，走路过来大约10分钟。今天是专程来帮忙派饭的。“有的老人家走路不方便，走路到熟食站很辛苦，我们特意来帮忙。”

经历火灾后，人很容易恐慌，之后是不知所措，最后会出现抑郁情绪。甚至有人会患上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哪怕看到火的新闻画面都害怕。为此，灾后情绪疏导也同样重要。

据此前新闻发布会消息，港府已经动员社工、临床心理学家、教育心理学家等支援人员，为受影响的居民、学生提供协助。

香港理工大学大三学生李志超也跟同学一道来医护站帮忙。他的胸口上夹着标签，“精神科医学生”。除了他之外，还有多位身穿港大校服的年轻医学生。

李志超说，自己是下午3点左右赶到这里，接下来几天准备有空就来帮忙。他发现，医护站里的人，有执业医生，也有正在读书的医学生，还有注册护士。有人来自公立医院，也有人来自私立诊所。

“发生火灾确实让人感到沉重，但看到各行各业的人来帮忙，又很感动。其实香港人在这种时候是很团结的。”李志超说。

经历火灾后，人很容易恐慌，之后是不知所措，最后会出现抑郁情绪。甚至有人会患上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哪怕看到火的新闻画面都害怕。为此，灾后情绪疏导也同样重要。

“医”与“药”

雅丽氏何妙龄那打素医院（简称“那打素医院”）是此次火灾事故的支援医院之一。火灾发生后，该院急诊中心设置了“宏福苑居民紧急配药服务专区”，很多居民到这里拿药、就诊。

11月28日，在医院急诊中心入口处已经张贴起指示标志，一路导引至配药专区。绿色的等候座椅上，用白纸贴上“宏福苑居民”字样。等候室里主要是拄着拐杖或者坐轮椅的老人家，鲜有看到年轻面孔。

这是一所公立医院，平日里就有很多年长居民在此看诊。获悉该院接收部分伤者后，那打素医院的急诊室收到了不少饭盒、饮料、充电器等物资。

为避免浪费，该院呼吁热心人士暂停寄送物资。

张丽是来此拿药的宏福苑居民之一。小区起火时，她和家人都在外面，幸运逃过一劫，但“很多东西落在家里了”。如今，她暂住在宏福苑附近的亲戚家。28日这天，她特意来医院拿一些调理精神状态的药，“看到社区通知后赶来拿药，这些都是免费的”。

火灾发生后，大量伤者需要接受治疗，香港医管局协调多家医院，尽力调动可用的病床和人手。

香港医管局发言人27日披露，部分医护人员已取消休假，加强人手照顾伤者。截至11月27日晚，该局已动员“15间公立医院”接收及治疗伤者。其中，设有烧伤中心的威尔斯亲王医院及玛丽医院，设有烧伤治疗设施的伊利沙伯医院、广华医院及屯门医院被重点提及。

在临时庇护中心设立的医疗站里，数百位医护专业人员进驻，“每日朝八晚八”，为有需要的居民提供帮助。

香港特区行政长官李家超27日下午会见记者时表示，特区政府正在拟备一份物资和支援清单，希望“得到内地单位协助”。

清单中明确列入了“勘察无人机、帮助消防员爬上多层梯级的助力器、运输输送带”等设备，还包括“解毒剂、处理烧伤的医疗耗材”等医疗用品。

据悉，广东省调集的有关救援装备和医疗物资及耗材，已分别于11月27日晚上和28日上午交付香港方面。

火灾发生后，雅丽氏何妙龄那打素医院急诊中心设置了“宏福苑居民紧急配药服务专区”，很多居民到这里拿药、就诊。

特殊的“家人”

宏福苑里有很多人养宠物，平日里大家还会结伴遛狗。

林静住在宏福苑四座。着火时，她和自己的“毛孩子”——一条威风的黑色狼犬安全撤离。但住在28楼的一位好友，“连人带狗”一起被困住。

“朋友一直跟我发消息联系，大概是次日9点40多分，消防员破门救援的。”林小姐说，可能是吸入了有毒的烟，朋友被救出来后住进了医院。

最后，“人救出来了，但狗没能救回来。”林静说。

在宏福苑救灾现场，停放了很多宠物救护的车辆。也有动物医生，对救出来的受伤宠物及时治疗。

据香港宠物联盟消息，截至11月28日，已收到超过一百多宗求助个案，受困或失踪宠物包括：猫、狗、龟、雀乌、仓鼠及爬虫类宠物，估计约200只。

火灾发生后，有网民拍下消防员“在火场救出九猫一狗”的照片。画面中，消防员脱下头盔，脸被高温熏得通红。

这张照片感动大量网民，短时间内引发逾16万人点赞，留言区爆炸，大家纷纷为消防员尽力拯救每个生命致敬，“再小的生命也值得关爱”。

对于很多居民来说，养了多年的宠物也是自己的家人。

同样在宏福苑四座的郑伯，养了一条卷毛小泰迪。他说，小狗几个月大时便被抱回家，一直到现在，已经14岁了，从小公主变成了“老婆婆”。

起火那天，一家人大概3点钟下楼，为数不多的行李里就有这只小狗。“我们家三口人，算上她有四个人。”

在宏福苑附近的支援中心，有义工运来了猫粮、狗粮、罐头、宠物小窝等物品。此外还有针对乌龟、兔子等“异宠”的食物、纸床等。负责物资分配的义工称，这些物资都可以免费领取，供养宠物的居民应急。

28日下午18时许，天色渐黑，晚风袭来冷意。郑伯抱着小泰迪来到支援中心的宠物站领物资。热心的义工拿来了一个可以斜挎的加绒狗袋，小泰迪立马温顺地缩进去，只留一个圆脑袋趴在袋沿。

除了御寒衣物外，他还为小狗领了一袋狗粮。

“这两天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平常她能吃2斤狗粮，这两天吃东西只吃一餐。”郑伯说着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小狗仿佛听懂了一样，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11月29日到12月1日，香港将举行悼念活动，沉痛哀悼在大埔火灾中不幸罹难的人士。除了下半旗志哀外，政府主要官员会取消非必要的公开活动。所有由政府举办及资助举行的娱乐及庆祝活动亦会按情况安排取消或延期。

香港火灾初步调查结果显示，宏昌阁低层围网最先起火，因发泡胶板高度易燃，致火势快速蔓延波及其他楼栋，竹棚燃烧坠落。

（应受访者要求，黄俊波、张丽为化名）

郑伯抱着小泰迪来到支援中心的宠物站领物资。热心的义工拿来了一个可以斜挎的加绒狗袋，小泰迪立马温顺地缩进去，只留一个圆脑袋趴在袋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