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蓝松涛

这辈子，做过学生也做过老师，因之有感同身受，也有换位思考。

有一个常思常新的不老话题，就是作为一名学生，生命中能够对老师念念不忘的是什么？作为一名老师，能够让学生一辈子记忆犹新的又是什么？

明年（2026）是母校粤东大埔县虎山中学120周年华诞的大喜日子。新近有老同学闲谈问说，（职业）舞文弄墨的同学，怎么不见有写写当年青葱岁月的母校故事？

想一想，当年自己仅在虎山中学初中部就读了三年，其间前后有过两位班主任老师，一位是已经作古的何云光老师，一位是后来移师省城的刘琛河老师。

逾四十年后的今天，静夜里亦曾一回又一回地搜肠刮肚，真要说脑海里面仍历历在目的记忆，想来两位班主任老师还各有一件生活小事，但对于自己来说却是十足十的糗事。

一

何云光老师是初中一、二年级做我们班主任的。

当时初中各年级仅有两个班，我们是一班，其间曾经有个轰动全校的“大件事”，具体时间暂时无法确认，要么是初中一年级，要么是初中二年级，因为只有那两年我们班是安排在学校东边的瓦顶平房课室上课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时间段在中秋节前夕。

曾经少年亦狂妄。那年那月，刚刚恢复全县初中统考招生，我们这些农村小学生才有机会能够考进县城的重点中学读初中。

仍清晰记得，考进虎山中学读书没多久，就发现课室外面的空地上，栽种有两排水果树，靠近课室一边的是枇杷树，远处一排则是柚子树。枇杷熟了的时节，望着树上挂满的黄澄澄金果，想想就眼馋嘴涎。当时自个的座位是在课室最后一排且靠近门口，同桌挺机灵的，某天自制有一把弹弓，上课时双手躲在课桌下，透过课室敞开的后门，用弹弓射击十多米开外的枇杷。若可射中跌落，下课后就大摇大摆地跑出去捡拾饱尝。

作为城郊农村的走读生，当年上学是早出晚归，每天要带饭在学校午餐。当时的学生宿舍其实也是一个教室，与课室相邻，密密麻麻摆满有一上一下双层木板架子床，午饭后自个常常会到住校的男生宿舍，找个同学图方便拼床睡午觉。

那是中秋节前的一天中午，记不得是哪个男同学最先悄悄去摘了只柚果下来，在宿舍里面剥开后，几个同学边吃边夸赞说，好吃、好吃。紧接着，有同学呼喊一声就往外跑：“柚子好吃啊，我们快去摘摘。”

一瞬间，宿舍里面没有午休与正在午睡被吵醒的男同学，不约而同都起身往外奔。

那一刻，或是从众心理在作祟，或是法不责众在侥幸，自个也跟随着冲出宿舍，也争先恐后地爬上树，左一只右一只地抢摘。相邻宿舍的男同学，听到如此动静，也先后涌出来加入了摘柚子大军，一场浩浩荡荡的初中男生哄抢柚果“异常事件”就此拉开了帷幕。

最早发现哄抢柚果的是初中生物女老师。正在同一排平房宿舍午休的生物老师，被树枝猛烈摇晃摘果的噼哩叭啦噪声惊醒过来，她走出房间见状，当即大声喝止。

难得少年当狂时。或许是欺负生物女老师个子矮小，也许是觉得生物女老师（外省人）不懂客家话，男同学们闻声反倒变本加厉，一阵狂风扫落叶之势，几乎将宿舍外头柚子树上稍微大一点的果子都摘光了。然后统统拿回到宿舍，有的即刻剥开柚子入肚为乐，有的则偷偷收藏起来……

正所谓开心时光总是短暂的。学校中秋应节柚子硕果，竟然被一班顽皮学生哄抢摘光，当年应是母校空前的一次“大件事”，而我们一班的男同学还是始作俑者。事情很快就惊动了校长，听说下午放学时全班同学都要留在课室里……

下午两节课，上课期间听到有同学私下在嘀咕，有说肚子里的柚肉在翻江倒海，恨不得立刻将它吐出来，重新变成柚果挂回树上去。因为，你我他开始忧心忡忡，总在忐忐忑忑，担心接下来班主任老师的追查与学校的追责处罚，更加担忧学校要通知家长，尤其是怀疑带头爬上树的那几个同学。

整个下午两节课时间，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下课铃声响起，早就站在课室外面的班主任何云光老师折身进来，他照例是在课室前后来回默默地走了一圈，接着何云光老师严肃批评了几句中午偷摘柚子的违纪行为，再接着就是让同学们放学各自散去。到了最后，大家最紧张的，追查哪个同学带头、哪几个攀爬上树、哪个摘了几多及追责处分等等问题，何云光老师倒好像是忘记说了？

果真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忐忑不安地又过了几天，同学间私下也有再三相互问询，证实隔壁二班的同学也是这样平安无事，大家伙心头悬着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二

我们一班初中三年级的班主任是刘琛河老师，数十年来脑海里面仍历历在目的记忆，如今说来更像是一出惊悚剧。

上世纪八十年代，作为山村初中学生，最大的爱好与最好的娱乐，就是看电影。

当年家长普遍手头拮据，除却读书的纸笔费用，想要有零花钱看电影几乎难于登天。但办法总比困难多，那时电影票还是稀缺产品，母校虎山中学所在县城每逢圩日，电影院有安排日场放映，一般是中午12点开始的时段。倘若是新推出的故事片，常常会有“黄牛党”在炒票。很快就有眼尖的同学察觉，当时放映开头还要配放十分钟左右的新闻纪录片，好些时候电影开场时间过了，那些“黄牛党”还没转手卖出的票，就会大降价大抛卖，往往至少减半，有时甚至三折，当年一毛钱的电影票往往不到五分钱就可到手，并且进场还能赶上正片开映。发现奥秘之惊喜，要好的几个同学，就悄悄各自省吃俭用，要么从伙食费里省，要么从纸笔费里抠，每个月都要相约中午去看三两场电影。

后来不知何时开始，电影院似乎每隔两三个月，就会安排放映有“内部特供片”，影院海报上大大地写着“特供片”三个大字，放映时间常常仅有一天，显得又神秘又紧缺，票价也特别贵，一般电影是前座一毛、后座一毛五，特供片却要多五分钱，电影票还特别抢手，好奇心让我们几个同学心痒痒却又望洋兴叹。

再后来，有一次看到电影院当月排期又有“特供片”的上映预告，几个同学提早筹划积攒票钱，到了上映当天，天刚亮就跑去电影院售票窗口排队买票。

当天上午四节课上完后，顾不上吃午饭，几个同学就朝一里多外的电影院奔跑过去。检票进到电影院，摸黑找到座位时刚好电影开始，原来那天的特供片叫《访日见闻录》，如今想来似乎是件怪事，但当年确实就是叫“内部特供片”。可以说，那是我们几个同学生平第一次见识，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访日见闻录》片子较长，看完下来已是两点钟有多。起身离场时，有同学说，坏了，下午上课要迟到了。再一转身，我们几个同学都霎时惊呆了，天啊，原来班主任刘琛河老师就坐在后面一排，那一刻他仍在静静地坐着，默默地看着我们几个，并未作声。

说时迟那时快，我们几个同学鸡飞狗跳地狂奔起来，都在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学校，然后各自低头摸进了课室。

事后同样是忐忐忑忑了好几天，心里总在嘀咕，担忧刘琛河老师不知何时会在班上公开点名批评，或是叫去个别谈话……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奇怪却也神奇的是，我们几个同学中午去偷看内部特供片一事，刘琛河老师仿佛也是健忘了，那天过后，即便是单独遇见刘琛河老师，他也没有提起过。当时想来，我们几个同学甚感意外，更多的也有窃喜。

三

当下母校百廿大庆行将到来之际，放着母校恩师好多教书育人的趣事不说，却偏偏挑选学生调皮捣蛋的糗事来回忆来闲谈，这样是否会有“离经叛道”之嫌？

实话实说，作为一名学生，初中阶段能够对两位班主任老师刻骨铭心的记忆，果真就是这样的糗事。而作为一名老师，这些年偶尔与学生重逢相聚时，学生们谈说最多的（初中时代）记忆，既没有课堂什么也没有考试如何，有的只是当年班主任老师怎样组织他们去游玩的故事。

这样说来，学校老师能够让学生一辈子念念不忘的记忆，可能更多的是在课堂之外。而开头提到的两件陈年旧事学生糗事，其实说的都是少年之好奇与少年之叛逆，而今相比，除了表现形式与内容随着时代会有变化之外，实质上也是无二的。

为何这两件陈年糗事，会让自己记忆犹新念念不忘？时至今日，有机会参加行为心理学读书班，跟随心理学专家见习案例，慢慢地才感悟到，这是因为爱——爱是最感人的，爱是最难忘的。

偷摘柚子也好，偷看内部特供片也罢，在时人的眼里，肯定是叛逆少年学生的“坏事”。但当年的初中班主任何云光老师与刘琛河老师，面对少年学生叛逆的异常行为，能够做到如此平静，如此包容，无疑是因为他们心中充满了爱。

因为，心中有爱，才能尽一切可能包容；心中有爱，才能尽一切努力守护；心中有爱，才能尽最大耐心静待花开。

也正是因为有了爱，少年之好奇与少年之叛逆带来的异常“坏事”，才能得到班主任老师的包容与呵护。无形之中，我们一班孩子自由的天性也得到保护，孩子好奇的梦想亦得到守护。

循此视角可以看见，当年我们的初中班主任何云光老师与刘琛河老师，他们是园丁，他们更是默默守护、静待花开的爱的使者。

人世间，最爱是包容，做老师如是，做家长、做伴侣、做同事、做朋友等等莫不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