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田东江
6月30日是农历六月初六。
在传统节日中,六月六占有重要一席,不知从何时起被主流社会给遗忘掉了,只在一些地方还仍然保留。前两年在谢有顺先生的朋友圈就看到,他们老家福建长汀这天是“庆禾祭”又名“百鸭祭”,每家每户都用大肥鸭、黄米粄祭拜他们心目中的保护神——“黄悻三仙”。“百鸭祭”还入选了龙岩市的非遗项目。
放眼看去,六月六是一项集约多项民俗活动的节日。比如北方有“六月六,请姑姑”之谚,说这一天嫁出去的闺女要回娘家。由来要上溯到春秋时的晋相狐偃和其婿赵盾,化解嫌隙,消怨避难。除此之外,最主要的民俗活动是晒或洗,“晒”的品种很多,书、衣服、衣冠带履、銮舆仪仗;“洗”的对象亦然,人、猫和狗,甚至还有大象。并且,六月六不拘地域,是一个全方位的存在。
《西湖游览志馀》讲的是杭州民俗,云“六月六日,宋时作会于显应观,因以避暑,今会废,而观亦不存。自此游湖者多于夜间停泊湖心,月饮达旦,而市中敲铜盏卖冰雪者,铿聒远近”。在洗的一面,“郡人舁猫狗浴之河中,致有汩没淤泥,踉跄就毙者,其取义竟不可晓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清嘉录》讲的是苏州民俗,云“六月六日牵猫犬浴于河,可避虱蛀”。同时还有“晒书”,云“人家曝书籍图画于庭,云蠹鱼不生”。又云:“诸丛林各以藏经曝烈日中,僧人集村妪为翻经会。谓翻经十次,他生可转男身。”识者指出,“翻经节”的内涵,明代才得以确立。
《帝京岁时纪胜》讲的是北京民俗,云六月六日,“内府銮驾库、皇史宬等处,晒晾銮舆仪仗及历朝御制诗文书集经史。士庶之家,衣冠带履亦出曝之。妇女多于是日沐发,谓沐之不腻不垢。至于骡马猫犬牲畜之属,亦沐于河”。又《万历野获编》云:“六月六日本非令节,但内府皇史宬晒曝列圣实录、列圣御制文集诸大函,则每岁故事也。至于时俗,妇女多于是日沐发,谓沐之则不䐈不垢。至于猫犬之属亦俾浴于河,京师象只皆用其日洗于郭外之水滨,一年惟此一度。”
洗大象,不少笔记史料中都有道及。《燕京岁时记》云:“象房有象时,每岁六月六日牵往宣武门外河内浴之。观者如堵,后因象疯伤人,遂不豢养。光绪十年以前尚及见之。”张茂节等《大兴岁时志稿》云,届时,“銮仪卫官以旗鼓迎象出宣武门,浴响闸。象次第入河,如苍山之颓也。额耳昂回,舒鼻吸嘘水面,矫若蛟龙。象奴挽索据脊,时时出没,观者如堵”。《郎潜纪闻初笔》更将“宣武门看洗象,西湖赏荷”列为“京师四时之景物”。
关于洗猫狗,明朝《雅谑》里还收了则笑话,说有人三月三来拜访杨南峰,“杨以浴辞”,没见,“客不解,谓其傲也,思以报(复)之”。六月六杨南峰往拜时,机会来了,那人“亦辞以浴”。杨南峰笑了,戏题其壁:“君昔访我我洗浴,我今访君君洗浴。君访我时三月三,我访君时六月六。”三月三是浴佛日,而六月六是浴猫狗日,你邯郸学步,不是亏吃大了?
六月六大抵在北宋时期最为风光。《宋史·真宗纪》载,大中祥符四年(1011)春,“诏以六月六日天书再降日为天贶节”,摇身一变为钦定节日,官员“赐休假一日”。天贶,上天的恩赐。天书,天神写的书或文字。再降,自然是有两次。第一次,大中祥符元年(1008)春正月,“有黄帛曳左承天门南鸱尾上,守门卒涂荣告,有司以闻。上召群臣拜迎于朝元殿启封,号称天书”。第二次,即大中祥符二年(1009)六月六,“天书再降于泰山醴泉北”。
所谓天书之降自然是一出戏码,编导是真宗和王钦若。《宋史纪事本末》“天书封祀”条云,景德元年(1004)辽军南下,宰相寇準坚持真宗御驾亲征,结果以签订“澶渊之盟”了结,双方虽约为兄弟之国,但宋要向辽输送岁币。因为苟安,真宗很是得意了一阵。不料有天王钦若对真宗说:“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澶渊之举,以万乘之尊而为城下盟,何耻如之!”如何补救呢?他出主意“惟封禅可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可是自古封禅,“当得天瑞希世绝伦之事,乃可尔”,然“天瑞安可必得?”不能必得,就来个运作,“陛下谓河图、洛书果有耶?圣人以神道设教耳”。于是真宗便对群臣说起自己去年十一月的一次奇遇,“夜将半,朕方就寝,忽室中光耀,见神人星冠绛衣,告曰:‘来月宜于正殿建黄箓道场一月,当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朕竦然起对,已复无见”。就这样,天书如期而至。“景德”这个年号,显然也是因为天书的到来而成为历史。
不能排除,宋真宗与王钦若是刻意选取六月六这一天上演这出戏码,或者因为六月六乃道教神仙崔府君的生日,《东京梦华录》说市民“多有献送,无盛如此”,或者就是要叨这个本身已经存在并具有丰富文化意象节日的光也说不定。按《岁时广记》的集纳,宋朝六月六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或不能做。不能做的,如“在京禁屠宰九日”,从欧阳彪之请,后来又“诏诸路并禁”,就是说九天内举国不可杀生。要做的,则有“谒圣祖”“收瓜蒂”“造神麯”“酿谷醋”等等。
六月六如今已成为人类学概念上的“文化残存”,比较可惜。如“晒”“洗”之类,还是趣味盎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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