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铿然（1905—1958）是潮州籍文化名人和著名反帝爱国人士。1925年4月，他与友人创办友联影片公司，自任经理兼编导。著名影星胡蝶出演的第一部电影，就是陈铿然编导的友联公司的创业作《秋扇怨》，并因担任该片的女主角而成名。陈铿然是中国电影先驱，电影事业家，第一代著名电影导演，左翼电影工作者。陈铿然的传略记载于2005年出版的《上海通志》上海电影人物志中。陈铿然、徐琴芳（1907—1985）夫妇故居位于延安中路545弄15号，被列为上海市优秀历史保护建筑和名人故居。

陈铿然（1905—1958）

记录罪证

1925年5月15日，上海日商纱厂资本家开枪打死工人顾正红（共产党员）。为此，中共中央决定在租界举行反帝示威游行，5月30日示威游行如期举行。英国巡捕在南京路上对手无寸铁的示威游行的工人和学生突然开枪，打死13人，致重伤数十人，逮捕150余人，制造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

面对帝国主义暴行，陈铿然义愤填膺，挺身而出。他当即决定中断友联第一部影片的拍摄，冒死带领摄影师刘亮禅、郭超文携带小型摄影机赶赴案发现场。刚入职友联公司的青年演员徐琴芳要求同往，还没等陈铿然同意，便上了汽车。汽车由司机胡廷芳驾驶，案发后一个小时就赶到现场。他们边开车边拍摄，出其不意地冲到巡捕房门前，拍摄了“南京路血迹斑斑”“老闸捕房对面‘四五六’饮食店墙上弹痕累累”“老闸捕房前用水龙头冲洗血迹”等场面，还来到戒严区外拍摄了惨案发生后的凄凉景象，记录下了帝国主义屠杀中国人民的罪证。由于他们的汽车多次在南京路上来回行驶，引起了租界巡捕的注意并派马队追赶。汽车行驶至新世界门口，被一队巡捕拦住。年仅18岁的徐琴芳急中生智，将这台小型摄影机藏到当时流行的大裙裤里。巡捕往车内张望，见徐琴芳时尚靓丽，不知有何来头，车内也未见可疑物品，便放行了。

6月2日上午，陈铿然等在上海工商学联合会的帮助下，又到南码头同仁医院拍摄了五具烈士遗体。下午，陈铿然团队拍摄了同济大学学生抬着尹景伊烈士灵柩游行的场面。他们还乔装医护人员，把摄影机藏在药箱内，潜入宝隆医院、仁济医院拍摄伤员。其中后期制作一个特写镜头尤其震撼人心——医生从重伤者身上取出一粒子弹放在手心上（解说词打出一行字幕：“呜呼，这就是帝国主义的恩赐”）。随后，还拍摄了英军在黄浦滩登陆耀武扬威，租界内武装商团帮凶作恶，以及上海大学被查封、上海工人罢工、商店罢市、工商界人士散发传单、群众集会、学生沿街讲演等场面。

这一幕幕悲壮的画面记录在10余丈胶片中，剪辑成新闻纪录片《五卅沪潮》。陈铿然将其中一个拷贝赠送给上海工商学联合会，从6月27日至7月7日在中华路共和影戏院上映，票房收入全部接济罢工工人。在中国共产党支持下，《五卅沪潮》先后在沪、穗、宁、津、杭等地以及东南亚一带广泛放映。这部影片一经放映，极大地激发了全国人民和海外同胞的反帝怒潮和爱国热情。全国各地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神州大地到处发出“打倒帝国主义”“废除不平等条约”的怒吼，引发了长达16个月的省港工人大罢工，掀起了多达1700万人直接参加的“五卅运动”。这个伟大的反帝爱国运动，大大提高了中国人民的觉悟，为北伐战争准备了群众基础，揭开了大革命的序幕。陈铿然为此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影坛全才

陈铿然被誉为电影界的“万能博士”、影坛全才。他曾为国乐剧团编写话剧剧本《居之累》，还曾为上海青年会剧团创作讽刺剧《黑暗上海》，并饰演主角。他对电影业务样样精通，既是制片人，又是演员。无论是编剧、导演、摄影，还是洗印、剪接、置景、灯光设计，样样内行。他艺事精湛，思维敏捷，国学也颇有造诣。

1925年4月1日，陈铿然与友人集资五万元，创办友联影片股份有限公司，自任经理兼编导，地址在上海霞飞路，后迁至宝山路，摄影场设在江湾路东体育会路。其电影生涯自1925年拍摄《五卅沪潮》和《秋扇怨》始，至1954年拍摄完成《拾玉镯》止，先后在友联、明星、艺华、国华、南洋、中电、国泰等电影公司任导演，一生编导了近50部影片。

友联影片公司从1925年创办到1932年“一·二八事变”毁于日军炮火七年间，一共摄制了40多部影片。其代表作是《五卅沪潮》《儿女英雄》《荒江女侠》和《虞美人》。《五卅沪潮》记录了帝国主义的暴行，是一部优秀纪录片，填补了早期纪录片的空白，为上海留下了银幕上最早的红色记录。《五卅沪潮》也成为陈铿然、徐琴芳缔结连理的红线。友联的创业作《秋扇怨》由陈铿然根据自己编写的同名话剧改编，是中国早期电影经典之作。刚从中华电影学校毕业的胡蝶、徐琴芳，因担任该片的女主角而成名。1930年至1931年，陈铿然导演了我国第一部武打功夫片——13集系列武侠影片《荒江女侠》，徐琴芳主演，轰动一时。陈铿然拍摄的以《荒江女侠》为代表的系列武侠片，塑造的女侠形象和电影特技的运用，使友联公司得以在激烈的竞争中占据一席之地并且推动了第一次商业影片浪潮。1931年，陈铿然导演了中国最早用蜡盘配音的有声电影《虞美人》。

1933年，陈铿然夫妇加盟明星公司，投身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左翼文化运动，拍摄了一系列左翼影片。同年，陈铿然执导了由“左联”作家洪深编剧的《香草美人》。这是我国第一部正面描写工人的生活和斗争鲜明主题的影片，刻画了20世纪30年代中国工人的革命形象，号召工人反抗压迫剥削。在导演手法上，也有不少创新。影片公映后，受到进步电影评论的热情赞扬。1934年，他与张石川、程步高、沈西苓、郑正秋等联合导演由夏衍等编剧的《女儿经》，突出妇女自由、妇女解放主题。稍后导演的影片《展览会》，反映了20世纪30年代旧中国经济凋敝的一个侧面。陈铿然导演的《健美之路》也是一部具有反封建意义的影片。1936年，他为艺华影片公司导演了《广陵潮》和《弹性女儿》。1939年，根据“左联”作家于伶的同名戏剧剧本，陈铿然改编、导演了《女子公寓》电影。这部影片主要描写上海“孤岛”时期，在女子公寓里，一群女性在黑暗的环境里挣扎着，指明青年人应走的道路——奔向延安。

一门三杰

陈铿然与妻子徐琴芳、妻妹路明（徐薇琯）都是著名的电影人，是当时电影界有影响力的“三位一体”家族，被誉为影坛“一门三杰”。

徐琴芳、陈铿然、路明

徐琴芳，江苏常州武进人，著名的电影演员和京剧演员。1924年，徐琴芳考入中国第一所培养电影演员的学校——上海中华电影学校，与胡蝶是同窗好友。徐琴芳个性爽朗，有巾帼丈夫气概，能骑马、舞剑、开汽车，钦慕古代除暴安良的侠义红粉。她加入友联影片公司，与胡蝶联袂主演《秋扇怨》而成名，主演我国第一部13集系列武打功夫片《荒江女侠》，成为红极一时的武侠明星。此后，她又出演了《红蝴蝶》《虞美人》《海上英雄》等武侠片和其他影片50多部。“八一三事变”后，她参加了上海文化界救亡演剧第十三队，深入难民收容所和伤兵医院进行宣传慰问演出。

1940年后，她和陈铿然、路明等流亡香港及大西南，从事话剧和京剧演出。在广西桂林一带，为维持生计，即登台演唱京剧。后来，全家迁到成都，她进一步钻研京剧的“五功四法”，戏路更宽。她演的《文昭关》《乌盆记》《捉放曹》《四郎探母》等京剧，饮誉一时。新中国成立后，她参加了上海市戏剧家协会，与著名京剧演员华香琳、高盛麟等组班演出，又曾与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砚秋合作演出。在江苏、浙江、云南等地均获得很高的评价。1949年，在上海国泰、大同影业公司拍摄的《平步青云》和《乱世的女性》中扮演角色。翌年，她与童芷苓合作主演影片《姐妹冤家》后告别影坛。1954年加入上海大众京剧团，专攻谭派老生。1981年被聘为上海市文史馆馆员。

路明（1919—2001），原名徐薇琯，徐琴芳胞妹，毕业于上海清心女中。1936年，陈铿然为艺华影片公司编导《广陵潮》一片时，启用了17岁的路明。由于她在《广陵潮》中的出色表演，就此步入影坛。同年，她主演《弹性女儿》，演活了舞女的生活遭遇，她主唱的影片插曲也广为流传。她主演了《弹性女儿》《女人》《天堂春梦》等30多部影片，受到观众的热烈追捧，在当时可谓大红大紫，成为早期影坛的耀眼明星。抗战爆发后，路明参加了抗日救亡演剧队宣传活动，还到临时医院当护士，救护抗日伤兵。后入持志大学攻读法律。1939年路明主演《影城记》《女子公寓》《红粉飘零》等影片。1940年赴香港，主演古装片《打渔杀家》和《闺怨》《黑侠》等粤语片。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逃离香港，回到大后方演话剧。抗战胜利后，路明与姐姐、姐夫才回到上海，重返影坛。新中国成立后，路明在上海电影制片厂等参加演出《雷雨》《人在屋檐下》等一些电影和话剧。

陈铿然的作品多数描写女性，从《秋扇怨》中的“贤妻良母”，到《荒江女侠》中的“侠女”，从《女性的仇敌》里意志薄弱的“叶秋子”，到《乱点鸳鸯》中的职业女性“幼珍”，塑造了众多独特的女性形象。他之所以大量选用、编写和导演描写女性的影片，主要是为了充分发挥徐琴芳、路明的作用和才能，形成“三位一体”，共进共退格局。一家人中，著名电影编导与两位著名女演员的默契配合，成就了影坛上的“一门三杰”。

铮铮铁骨

陈铿然是著名的反帝爱国人士和进步知识分子。“五卅惨案”发生时，上海少说也有数十家电影制片公司，可是当事人或装聋作哑或忍气吞声。只有年仅20岁的陈铿然不顾个人安危，带领摄影团队奔赴案发现场，记录了帝国主义屠杀中国人民罪证的原始影像资料。陈铿然这种不屈不挠地站在反帝斗争前列的壮举，不避危险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英国人为毁灭罪证，软硬兼施，威迫利诱，企图高价买断《五卅沪潮》版权，陈铿然不惧淫威，断然拒绝，由此可见其一片赤诚的爱国心。

1937年8月13日淞沪战争爆发后，陈铿然任上海救亡演剧队第十三队队长，率队走上街头、广场，深入伤兵医院，进行抗日救亡宣传演出。他对日寇的罪恶行径无比仇恨，在国家危难时刻忧国忧民，寝食难安。他举目河山破碎，百无聊赖，性情变得特别暴躁。当时许多人以为他是患了初期精神病。然而，他的老搭档、著名电影编剧徐碧波认为，他是事出有因。只瞧他自从“八一三”后，竟将他每天原本抽百来支香烟的烟瘾戒绝掉，立誓不等抗战胜利，不再重吸，就能明白其中的缘故。这个细节，可窥见他的爱国情怀。陈铿然戒烟与梅兰芳蓄须一样，充分显示了他强烈的爱国思想和崇高的民族气节。

陈铿然认为电影是“新生之综合艺术，描写人生之艺术，有普及教育之功也”。陈铿然的《五卅沪潮》，奠定了他的制片基调：以电影为工具，站在爱国主义、民族大义和人道主义立场上，发挥电影教育人民群众的功能，唤醒广大人民同帝国主义、封建主义作斗争。1940年，陈铿然与徐琴芳、路明流亡到香港，尽管生活困难，饥寒交迫，他却不为利诱，不与当时漆黑一团的影圈同流合污。他曾写信给好友徐碧波说：“弟自转入南洋（影片公司）后，工作更不如意，主事者只知唯利是图，罔顾艺术，遑论意识！因此弟对于工作，乃取消极态度，为面包而艺术，原非弟所取也。所幸弟不为利诱，仍秉初衷，拒摄一切足以麻醉毒害观众之影片，此则弟谨以告慰故人，而亦差堪自慰者也。”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香港沦陷。陈铿然一行辗转来到大后方从事影剧活动，1941年到重庆，加入中国电影制片厂。1943年，陈铿然、徐琴芳、路明因抵制厂方组织的《中国之命运》学习活动被开除。以蒋介石名义出版的《中国之命运》，要求人们回到“思不出位”的宗法社会中去，公然向提倡“科学”与“民主”的“五四”精神宣战，遭到中国共产党的批驳和进步知识分子的抵制。这时抗日战争处于相持阶段，求职谋生十分困难，但是为了坚持科学与民主精神，反对蒋介石开历史倒车，他宁折不弯，不惜丢掉“饭碗”。在周恩来的关怀帮助下，陈铿然三人赴成都进入应云卫主持的进步的中华剧艺社。

陈铿然1946年春回到上海，居住在今延安中路545弄15号，在中电二厂和国泰影业公司导演了《三人行》《平步青云》和《乱点鸳鸯》等影片。新中国成立后，陈铿然先后在上海远东影业公司、上海联合电影制片厂和上海电影制片厂等任职，导演了剧情片《大雷雨》（1950）、科教片《郝建秀工作法》（1952）和戏曲片《拾玉镯》（1954）。1957年3月5日任中国工农民主党上海电影制片厂支部主委。1958年，陈铿然因胃癌病逝。

文：谢锦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