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区停摆近两年,超八成工作室搬迁,“文艺名片”海珠小洲村何去何从?时长共1分07秒)
“文艺名片”海珠小洲村何去何从
近日,广州市海珠区小洲艺术区入口处,曾经的园区入口标志李小龙雕塑和后方几间工作室,被红白相间的警戒线和灰色围蔽墙包围。南方农村报记者从园区经营方获悉,园区即将升级改造,因存在“非法占用”情况,这些建筑物将在本轮改造中被拆除。
自经营方与业主方产生经济纠纷以来,小洲艺术区运营停摆已有近两年时间,驻园区艺术家陆续出走,仅剩不到两成。园区内过道杂物堆积,许多工作室大门关闭,曾经的展厅内空荡荡,仅剩几件搬迁时遗留的旧家具。游人很难从这幅凋敝景象想到,这里曾是华南地区最大的原创艺术工作室集聚地。
早在2016年,小洲村的衰落就曾引起争议,至今局面也未得扭转——传统村落景致遭破坏、大量艺考培训画室迁出、商户倒闭、游客流失、艺术家出走、景区门庭冷落。
如今,当“百县千镇万村高质量发展工程”处于聚力攻坚、提升突破的关键阶段,滑向凋敝的小洲村能否迎来命运的转折点?面对这张褪色的“城市文艺名片”,海珠区如何重绘城中村高质量发展的亮色?
曾经的园区入口标志李小龙雕塑,将随着它的原型落入历史的河流。
01
艺术区出租率仅一成多
展馆沦为停车场
三分景点、七分城中村是当下小洲的模样。
小洲村现分为小洲、瀛豪、瀛园三个社区,小洲社区从小洲自然村改制而来,人们常说的小洲,一般指的就是这里。
在村内一些观光路线沿线,广府水乡肌理依然留存。但作为景点,村内人气不再,多处历史建筑闭门示人,部分门外堆放着杂物。背街许多底商都已倒闭,由于客流量少,一些店主将店门关闭,由周边商户代为看店,有消费意向明确的客人再开门营业。在大部分地带,村内民居以3-5层的握手楼为主,以低廉价格租给外来人员,巷道空中,网线、电线、电话线等线路错综复杂。
小洲村街景。
景点打造地带。
小洲村曾有“广州艺术群落”之称,鼎盛时期氛围活跃、人才济济、人流昌盛。
20世纪90年代,岭南画家关山月、黎雄才受传统村落风貌吸引,在此发起组建小洲艺术村。后以广州美院教授等名家为向心力,美院新生代人才为主力,雕塑、绘画等领域的国内外青年艺术家逐渐在此汇聚,让这个古村落从“水果村”摇身一变成“艺术村”,一时间声名鹊起。
“2013-2014年鼎盛时候,从大宗祠到登瀛码头(不到400米的距离),就有40多家商铺,现在只剩5家在‘死顶’(硬撑)。”“那时候到处都是写生的学生,娘妈桥上都过不了人。”娘妈桥位于小洲村东北角,陈大亮在桥头经营理发店数十载,眼见小洲村从门庭若市到庭前冷落。
约在2011年,见村内人气兴旺,陈大亮在桥对侧租下了一个店面做饮食,一手剃刀,一手厨勺。除妻子之外,他另外聘请了6-7位员工。作为当地有名的百年理发店老板,陈大亮曾接受不少国内外媒体的采访。小洲村逐渐凋零后,他关闭了扩张的店面,将餐饮板块并入理发店,一人守着店铺,登门的访客也逐渐减少。
陈大亮的百年理发店,见证了小洲村从门庭若市到庭前冷落。
记者从小洲社区居委会了解到,目前小洲村内商家从最高时期的400多家减少为100多家,艺术家从200多人减少至50-60人。村内文物24处,可作为景点的8处,但由于缺乏资金打造和经营,目前对外开放的仅3处。周末是村内的人流高峰期,每天200-300人次,仅为过去的约一成。
小洲村临近大学城,随着2004年大学城正式投入使用,广州美院迁入,以美术艺考培训业务为主的画室陆续进驻,小洲村也成为“艺考村”。2009年,培训机构数量最多达到80个左右,最高峰时期,每年来此的学员超过万人,“艺考红利”的市场份额近10亿元。据村内的美术培训机构“更高画室”工作人员判断,小洲村内现存机构约为十多家,学员数量约五六千人。
凋零的气息一路从村庄核心区,弥漫至位于瀛园社区、南沙港快速路桥下的小洲艺术区。出走的故事也在这里上演。
小洲艺术区曾是广州文化艺术名片,享誉国内外,“月月有活动,天天有展览”。如今,园区大部分区域都处于荒废或闲置状态,园区一区的展馆已经改成停车场,划出148个停车位,二区展售厅内仅剩两件陈旧的家具,墙上张贴的展览信息多停留在2020年之前。
园区有120余间工作室,近日,记者咨询现场物业人员得知,现仅剩16间在租,其余均在2023年前后陆续迁出。一位在租艺术家表示,一些经营主体会租下几个工作室,实际上的经营主体数目更小。
小洲艺术区大部分区域都处于荒废或闲置状态。
02
违建、整改、经济纠纷
古村业态滑向衰落
“现在的小洲村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是慕名而来、但大失所望的游客常问陈大亮的问题。
而一言难尽的背后,是村庄面貌破坏、艺培行业变化、违建整改加强、园区经营不善等多重因素的叠加。一批艺术家和艺术培训机构纷纷出走,成为小洲村走向凋敝的重要表征。
2011年11月,《广州市海珠区小洲村历史文化保护区保护规划》公布实施,该规划以“在利用中保护,在保护中发展”为主要思路,提出要保护小洲村“岭南水乡,瀛洲古寨”的独特风貌。但不久之后,村庄风貌就在一场没有被遏制住的自拆自建和违建风潮里被破坏得七零八碎。
小洲村背街里巷。
景点门口杂物堆积。
2016年5月,广州市相关部门时任负责人在一次座谈会上指出,“小洲村衰落的主要原因在于利益驱使下的违章建筑。”据2013年4月的媒体报道,当时小洲村正在开工建设的房屋有179栋,其中70栋经过审核准建,其余没有经过批准。
这些新建的房屋,多是普通出租屋的模样。前述规划要求,保护规划范围内的具传统风貌建筑、新建建筑以及村民自建建筑立面形式采用传统岭南建筑的立面形式,其体量、色彩、高度都应与文物建筑和历史文化保护区整体风貌相适应。这一要求最终成为了纸上空谈。
过往的批评声音中,村内画室大量外迁的责任,也被归到了村民的身上——认为村民的自拆自建导致村内变成“大工地”,画室不堪滋扰,拆旧建新导致的风貌破坏,也使古村落丧失了吸引力。对此,常驻小洲村的雕塑艺术家全志鑫,以及“更高画室”的工作人员,作出了不一样的补充解释。
现小洲村内美术培训机构学员数量约为鼎盛时期的半数。
2005年,为开设个人工作室,在广州美院雕塑系读大二的全志鑫来到小洲村租房,常驻至今。据他观察,画室的撤出也与行业的变化有关。随着教培行业经营的规范化,以及艺术培训机构逐渐转向封闭式管理,机构的硬件打造要求日益提高,过去小而散的私人画室模式难以持续,坚持下来的多为中大型机构。
“更高画室”就是幸存下来的机构之一。据其工作人员介绍,2017、2018年前后,当地开始对存在安全隐患及违建问题的房屋进行清查整改,这项工作一直推行至今。由于村内缺乏过渡空间,半数画室不得已迁出,搬到海珠其他地区以及黄埔、南沙、番禺、顺德等地,这些地区的艺术培训机构也多从小洲发轫。
群落的离散同样在小洲艺术区发生,园区经营问题成为最直接的因素。
在租的雕塑艺术家蔡平用告诉记者,约在2022-2023年,园区租金上涨20-30%,并开始收取停车费。受到疫情及房地产市场变化影响,艺术品市场受到冲击,一些艺术家难以接受增加的成本而出走,选择到番禺区金山村华创动漫产业园等园区。
2022年5月始,由于拖欠场地使用费,园区创办人王齐的公司广州益源实业有限公司(下称“益源公司”),与业主方广州交投实业有限公司(下称“交投公司”)产生经济纠纷,以前者败诉告终,这一过程中,艺术区的展览、拍卖、保洁等园区服务逐渐停止。
交投公司主营业务不涉及艺术板块,益源公司撤出后,园区经营陷入停摆。蔡平用告诉记者,有客人来到他的工作室时,向他吐槽园区变得“破破烂烂”。
03
小洲村“没有人和”?
“优等生”深圳大芬村的启示
自元朝开村,小洲村历经上千年时间,留存传统古村落的独特风貌;自关山月发起创建艺术村,小洲村用二三十年,打造出一张广州文化艺术名片;自商人王齐创办小洲艺术区,小洲用数年时间,成为闻名国际的艺术聚集区。在一系列自然、自发的积累中,小洲坐享了诸多有利因素,这些因素却又在十年间逐一被消解。
“天时、地利、没有人和”,在租雕塑艺术家符美宁和几位合作伙伴如此总结小洲村衰落的原因,所谓“人和”,指的是当地政府的支持。
回望小洲的衰落,几位艺术家均在采访中表达了对当地支持缺位的不满。全志鑫表示,小洲村的活动主要靠艺术家自发组织,在他驻村的二十年来,未感受到当地对驻村艺术家的支持,如人才吸引、补贴政策等。
“当地对艺术文化的尊重是很关键的,政府都不推你这个东西,都不搞一个活动来扶持一下,你怎么搞得起来。个人、单个群体的影响力是非常微弱的。”蔡平用说道。
小洲艺术区周边的童趣基地荒草丛生。
“这些都要相关部门介入才可以做好的,靠村里面,又没有经验,又没有资金(很难做好)。”小洲经联社工作人员向记者透露,目前村内的收支基本持平,没有富余的资金可用于打造,村内开放的景点主要由村民自筹资金打造。观光路线由上级资金投入建设,但“就是现在这个效果”。至于艺术区,其虽在小洲村辖区内,但经营管理由交投公司负责,村一级不参与、不了解。
在广东,同一时期、同样从纯农业村发展起来的艺术村——深圳大芬村,与小洲村形成鲜明对比。
对于大芬村而言,行政力量的介入,是产业发展、转型、升级的关键因素,涉及政策扶持、产业规划、基础设施建设、城市更新、品牌塑造、国际影响力提升等多个方面。
从复制向原创转型,是大芬村发展的关键一步,当地通过建美术馆、办活动、打造人才公寓等方式,进行了全方位的支持。2008年金融危机,大芬村出口订单锐减60%,政府积极引导产业从外销转向内销,并扶持原创艺术发展。创立大芬美术馆,举办国际双年展等活动,搭建原创交流平台。联合相关部门举办绘画职业技能竞赛,累计引进200余位人才,并打造268套画家公寓,以低廉价格出租给大芬村的原创画家。出台相关政策,解决大芬美术工作者入户、社保、版权保护三大难题。
大芬美术馆由深圳市、龙岗区两级政府共同投资建成。(图源:大芬油画村公众号)
目前,大芬村正向着“国际艺术街区”甚至更高远的目标迈进。2023年,大芬社区提出,将力争在5到8年内,打造成为集展览展示、特色文化、观光休闲于一体的代表深圳国际化文明城市形象的国际艺术街区,远期将建设成为深圳建设国际化创新型城市的东部新引擎,珠三角最具国际影响力的文化产业集聚区。
大芬村的油画产值也不负当地重视,一路从2007年的4.3亿元飙至2018年的45.5亿元,疫后产值下降后,在2024年仍能保持30亿元的产值。
同代双生的大芬村大步向前,衰落沉寂数年后,小洲或许也将再迎转机。
近日,《海珠区小洲村村镇工业集聚区更新改造规划》发布,提出将片区划分为都市工业示范区、综合产业园区、古村发展保护区、文创艺术产业区等多个片区,小洲村核心区、小洲艺术区或将都被纳入这一规划当中。据悉,交投公司近日也在筹备小洲艺术区的园区转型升级事宜,即将挂网招标。
大量人才出走之后,小洲能否重构土壤,在更新改造中“春风吹又生”,仍需交由时间见证。
采写/摄影:南方农村报记者 邓宝盈
摄像:余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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