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3日上午7时,“家里人”群里坤叔去世消息传来,群里300多名受助者们的微信群消息提示音开始响个不停,平日里在各地忙着工作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发出悼念信息。
张坤人称“坤叔”,是东莞“千分一”公益服务中心的发起人。4月13日,坤叔于当天凌晨逝世,享年80岁。
从广东清远到家乡东莞从福建漳州到湘西凤凰,“坤叔”的名字家喻户晓。他37年如一日奔走于贫困山区,从当初见一个帮一个到现在集中资助,带领团队资助了9000余名寒门学子,他的爱心一路播撒。
助学缘起
1988年,是坤叔助学的起点。那年,为参加央视青歌赛的女儿处理歌迷来信。有个小歌迷,在信中说家里太穷,不能读书了。
儿时体会过孤苦日子的坤叔十分理解贫困学生的难处,“怎么能因为交不起几十块钱就不念书了呢?”坤叔心里不痛快,就在回信里,夹上了学费。
后来他参与了广东省希望工程的一些活动,才发现原来需要帮助的孩子还有那么多。
坤叔助学的转折点发生在1998年。湖南省凤凰籍来莞工作的杨先生几度犹豫后找到坤叔,拿出了凤凰11名贫困学生的申请表,希望能得到他的资助。坤叔没有犹豫。1999年6月,他第一次踏上了凤凰的土地,他走家串户,同贫困学生谈心,给他们买衣服,请他们吃饭。
看到每个孩子的家庭条件都困难,感觉哪个孩子都放不下,那时候就认助了超过100个学生。
南方日报记者苏仕日曾于2011年10月17日跟随坤叔到凤凰助学。他回忆,坤叔常常搭乘K9064次列车从广州到达湖南吉首,经过15个小时的旅程,此地离凤凰还有1小时的车程。坤叔说,“因为到达的时间是早上,白天就能干一整天的活;离开的时间是晚上,当天又能忙活一整天。”当时,这位上半年刚经历两次心脏手术的老人,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每天只有不到4小时的睡眠时间。
凤凰县茨岩完小,坤叔给受资助的孩子分发助学金,并告诉他一定要回信告知资助者。学校里其他孩子都围了上来。苏仕日 摄
那一次,坤叔带着20多名助学者,绕着凤凰的群山转悠,马不停蹄地跑了8个乡镇,10余所学校,看望了100余名学生,而这仅完成整个行程的1/5,坤叔需要给近千名正在受资助的孩子送去过冬的棉衣。
助学十几年来,坤叔都是坐同一趟车—K9064,在车上睡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能投入助学的工作中。坤叔没有时间也不舍得去餐车吃饭,买个饭盒就是晚餐。苏仕日 摄
在凤凰助学期间,最能让坤叔舒缓心情的,还是孩子的笑容。一天午饭时,坤叔刚刚还在抱怨某个校长行事拖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隔着几张桌子传来,“张爷爷,我好想你呀!”坤叔抬眼一看,见到了小女孩的乖巧模样,脸上的皱纹立时绽开,满是慈祥,“我也好想你呀!”
凤凰县茨岩完小,坤叔给受资助的孩子分发助学金,并告诉他一定要回信告知资助者。学校里其他孩子都围了上来。苏仕日 摄
从订车票、买糖果、安排食宿,到联络学校、调整行程,事无巨细,坤叔一概亲力亲为。直到逝世前几天,坤叔还在东莞“千分一”公益服务中心理事群里安排五一期间看望孩子们的事务。
在湖南凤凰县,他往返138次,资助3666名学生。助学的队伍也从坤叔1个人到后来6个人,再到后来100多人,到现在全国有5000多人。包括港澳台同胞、海外华侨等。
草根“转正”
随着助学队伍越来越大,坤叔想以“千分一”的名称登记注册。“千分一,是我们助学团队的理念,意思是每个人奉献收入的千分之一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让公益成为习惯。”坤叔说。
那时,“草根组织”坤叔助学团队“转正”曾是一个标志性事件。
2011年9月29日,南方日报刊发深度报道《坤叔公益团队“转正”受挫背后》,引发社会关注,随后省里派出工作组到东莞,解决了该团队的注册登记问题。
“群众想办点好事怎么这么难!”时任广东省委书记看了南方日报的报道,很为坤叔的公益团队感不平,批示要求解决登记问题。“坤叔事件”虽然将民政部门推向了舆论风口浪尖,却有力推动了广东社会组织登记管理制度改革。
“我们一开始是‘草根组织’,当年登记注册确实费了很大周折。”回忆起“转正”经历,坤叔记忆犹新,“有了正式身份以后,工作开展得顺利多了,助学范围从湖南凤凰扩大到8个省份的24个县。注册后一年,资助学生从1000人增加到2000人。”
2011年,在各方的努力下,10月1日那天,东莞市“千分一”公益服务中心注册成功。同年,12月1日,“千分一”正式挂上了牌匾“开张”。
东莞市“千分一”公益服务中心注册成功。苏仕日 摄
拥有“正式身份”后,坤叔感觉工作开展得顺利多了。“千分一”的助学范围从原来的湖南凤凰,逐渐扩大到广西、四川、江西、陕西以及广东河源等地方。
在2011年注册以前,“千分一”资助的孩子是2300多人;注册以后,现在有9000多人。“知道我们组织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坤叔说。
后来,“千分一”的工作一直坚持3个原则:一对一(N对一、一对N)随缘结对;捐受双方直接交往,财物捐赠无须经过任何中间环节;坚持一助到底,直至完成学业,不得无故弃助。
播种希望
麻文婷5岁那年,坤叔到凤凰助学,他们一起拍了一张照片,后来坤叔用这张合照作为自己的微信头像。
坤叔曾谈到自己用这张图片作为头像的原因,“主要是想凸显一下我们认助的时间长。她现在又在中心这里工作,不少认助人看了一目了然。像她这种情况的孩子不少。”
麻文婷觉得自己是千万人里比较幸运的一个。“他真的是陪着我长大,我陪着他老去的感觉。”在麻文婷的印象里,坤叔每个学期都会来学校走访,后来成了一种习惯。由于麻文婷从小就没有爷爷,刚见坤叔的时候她就称他为“张爷爷”,每次坤叔去他们学校,她都第一个跑出来迎接。
之前坤叔每次去凤凰,麻文婷有时间都主动跟他们去走访。后来中心缺人,“千分一”的几个理事就都想到了麻文婷。麻文婷说,很喜欢这份工作,感觉当初被人帮助,现在可以把这份爱传递下去。“张爷爷的心态告诉我,要全心全意为别人。”
而对坤叔来说,能坚持37年,也因为助学所收获的精神上的回报非常丰富。看到这些孩子完成学业、工作、成家,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活得也很有意义。
他跟每个学生都有联系,因为他们受助时,每年都要见两次或者更多次面,他说,“9000多个孩子就像一家人。”每个学校和毕业的学生都有微信群,微信群名都叫“家里人”“一家人”这样的名字。
逢年过节,孩子们都会发信息问候。有时孩子们会来“千分一”看他,总能从工作聊到近况,坐着拉很长一段时间家常。要说哪个孩子我印象深刻,其实每一个学生跟我们的感情都是一样深的,印象都深刻。
让坤叔最感欣慰的是,能看到这些孩子读完书、走出大山,去选择他们想要的工作和生活。被资助的孩子中,毕业以后,有些当老师、当医生、当护士、当老板,还有些在政府机关工作……
公益传承
2018年,坤叔身患重病、体内植入7个心脏支架,选择了退居幕后。
他退休以后,中心的工作由27名理事们共同打理。理事长会定期召开理事会,制定每一个季度的工作计划。
“千分一”的第四任理事长伦熙云,在20年年前看到报纸刊登了坤叔的故事,也想资助贫困学生。后来,他找到坤叔,了解“千分一”这个社会组织,很认同坤叔的理念和模式,加入这个大家庭。
伦熙云说,“我们这帮人都是社会上自己‘自投罗网’找过来的。”
理事之一的林旋康以前资助过的三姐弟从中山大学、华南理工大学毕业后都工作了。还有个单亲家庭的孩子考上了湖南一个高校,毕业后去了湘雅医院工作。到现在,差不多有40多个孩子受到他的资助了。
在“千分一”的组织里,还有传承的基因。有位年龄大的爷爷资助了一个孩子,他的儿子也加入资助团队,后来,他的孙子也延续了助学的传统。他们一家三代人代代相传,把助学这件事一直做下去了。
曾受过坤叔帮助的丹丹,后来她和几名受助的同学自己也组织了一个这样的公益小组,“受张伯的影响,我们也资助了3个学生,现在都有联系。”
这几年,坤叔虽然不做事务性的工作了,但他还是会去学校走访。现在学校的环境不同了,车可以直接开到学校门口。伦熙云说,“平日里最开心的事是跟着坤叔去看望孩子,孩子们的笑容是最治愈的。”
坤叔也曾跟理事们讨论过,原来校舍都很旧,现在都成了标准的大学校;师资队伍也年轻了,学校来了很多年轻的老师;学生家里的条件也都变好了,“之后可能需要我们资助的学生会越来越少了”。他们也计划今后从其他的方面去做慈善、做公益,比如助老、助残等等。
在东莞“千分一”公益服务中心的走廊两侧,贴满了受助孩子们从小到大的照片。伦熙云看着照片说,“要把坤叔的精神传承下去”。
文字:南方+记者 薛屏 李业珅 苏仕日 欧雅琴
策划:罗莎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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