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小雯
春光里有百花、青山,也有种类繁多的野菜,那是慷慨的春对人间的馈赠与恩赐。荇菜、荠菜、蕨菜、蘩草、巢菜、苦苣、白蒿……这些绿色草木,恣意活在《诗经》里,陪着人们度过一个又一个苦寒的冬,进而迎来山水如笑的春。
三千多年前的大野里,沙洲之上、田野之间、湖泽之畔、青山之底,撒豆子似的,洒满了采野菜的小妇人、小孩童。看呐,她们衣裙飘飘,立在《诗经》的春风里,臂挎圆箩,或是手搂竹筐,施施然的,低下头去,弯下腰去,她们指生兰花,去采、去摘、去捋、去捏、去掐、去挖。她们忙忙碌碌,高高兴兴,一边干活一边唱歌,“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春天的生机奏响在歌声里,劳动创造的美丽情景描绘在歌声里。
时光自远古一路逶迤而来,三月三上巳节,这个隶属于春的节日,在我们潮汕地区,是要吃“青草饭”的。
春天里的青草饭。即梦AI制图
青草饭,也叫草药饭,采数种青草之嫩叶,剁碎,炒熟,和上煮好的米饭一起炒或焖,遂成。青草对潮汕人家而言,是家庭的挚友、是传承的文化。在过去医药匮乏的年代,人们通过长期实践,积累了丰富的青草使用经验。潮汕人家遇上等闲小疾,常常是自行到山野地头采些青草作药的。例如,感冒发烧了,就采两把凤尾草、白花蟛蜞草煮水喝;皮肤瘙痒了,就挖几把大乳草、铁马鞭捣汁外敷;咳嗽了,须得用铺地锦、半畔莲加肉炖汤。而青草饭,更是这种青草文化的一种具体体现。
记得童年时,农历三月三到来之前,野外甚是热闹,一如几千年前《诗经》里的画面。潮汕人家的春意盎然挂在脸上,妇人们也挎着圆圆方方的竹萝,戴着镂空的竹斗笠,去到山野地头采草去、采春去。如此的光景,是少不了惹小孩欢喜的,每个妇人屁股后面,都跟着各自家里的小豆丁,一路嚷嚷着,奔向春的绿意蓬勃。
我常常跑在阿嬷前面,比阿嬷更早几步扑入春气活泼的田野里,像撒欢的兔子似的,这边草丛嗅嗅,那边草丛瞧瞧,在盈盈满满的春绿里细细寻找适宜做饭的青草。鸡屎藤、苦刺心、春筋藤、珍珠花菜、薄荷叶、枸杞叶、艾叶,一连串大地的慷慨、春天的犒赏,通通潜在青绿里等我发现。那时我们潮汕人家的孩子,总会认得许多青草的模样与名字,我们从小就和青草打交道,被大人们手把手教着认识那些蓬勃茂盛的青青草,听着长辈们在日常的叨叨里反复感激有着时令药效的百草,感恩大地的宽厚与慈爱,使得世人得以享其味,填以腹;受其恩,健以身。
采回来的青草嫩叶,被清水一一冲洗干净,浑身透着碧绿的润光,每一片纹理都泛着春的新鲜气息。它们被麻利的妇人放在砧板上,妇人腰腕合力,人刀合一,一阵脆响,就把嫩叶剁得细碎。烧柴起火,热锅下油,倒叶翻炒,七八分熟时,再下早已备好的米饭,一起猛炒,待到米饭的白被草叶的绿沾染浸透时,青草饭便也好了。
青草饭的香,是草木的清新味道。青草饭的好,是青草的时令药效。它们被盛在一盏碗里,宛如一碗袖珍版的原野和春天。人们把青草饭吃进肚子里,吃的是应节而食祛除百病的心愿,是踏春而采沐浴春光的感激。
作者系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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