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学者张求会:陈寅恪研究才刚刚开始|名家有约
“这是近年陈寅恪研究的重要成果。”著名学者、广东行政学院教授张求会新近推出四卷本学术专著《陈寅恪四书》,立即引起国内学术界的高度评价。
《陈寅恪四书》包含《馀生流转》《古调犹弹》《世外文章》《尔尔区区》四册,或钩沉拾遗,或发皇心曲,或激浊扬清,或正视得失。这四本书既相互独立,又互为补充,体现出作者“无征不书”的治学宗旨,为陈寅恪研究提供典型范例与独特兴味。
《陈寅恪四书》。
张求会告诉记者,自1994年开始研究陈寅恪家族历史,至今已超30年,可以用“半生心血,一生敬爱”这八个字来概括自己这一段学术经历。在他看来,虽然陈寅恪研究是显学,各种著述很多,但对陈寅恪的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很多基础性工作仍未完成,未来还有很多工作值得去探寻。
张求会近照。
陈寅恪四分之一的人生在广东度过
南方+:对你个人来说,《陈寅恪四书》的出版意味着什么?
张求会:我曾经想过用八个字作为这套书的广告语——“半生心血,一生敬爱”。尽管最终没有用上,但是感慨、情意一以贯之,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从1994年开始从事义宁陈氏家族的文献搜集、整理,不知不觉,在这个领域坚持了30年。除了认真完成本职工作,我的业余时间几乎都放到这一块了。在这期间,我主要做了这些事:一是配合汪叔子先生编纂《陈宝箴集》,二是独立整理陈隆恪的《同照阁诗集》,三是出版个人专著《陈寅恪家史》和《陈寅恪丛考》。这次出版的《陈寅恪四书》,围绕着四个方面(四本书的不同功能),对我个人的“陈寅恪研究”作了一个阶段性的小结。
《陈寅恪家史》。
南方+:从20世纪90年代的陈寅恪热兴起之后,广东一直是“陈学”的重镇,一直为学界所称道。这和陈先生在广州长达20年的教学和生活有关系吗?
张求会:肯定有关系。陈寅恪先生从1949年1月19日住进岭南校园,直到1969年10月7日去世,他在广州生活了20年8个多月,也就是说,陈先生一生有超过四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广东度过的。在他的各类作品中,相当一部分也是在广州完成的,包括篇幅最长的那部《柳如是别传》。
陈寅恪故居。
广东学者格外关注他,肯定有情谊上的亲近感。此外,和陈先生相关的各类资料,有很大一部分留在广州,广东学者至少在地利上具有一定的优势。陆键东先生的《陈寅恪的最后20年》,开启了陈寅恪研究的新时代;胡文辉先生的《陈寅恪诗笺释》,代表了这个领域的最高水平。当然,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最关键的还是人和。相关材料如果因为人为因素而得不到有效的利用,那么这种优势约等于不存在。
南方+:有学者对你多年专注陈寅恪研究及取得的成果评价很高。你个人觉得在哪些方面最有收获?
张求会:我学的是中文,做历史研究纯属瞎打瞎撞,一直到现在都还是外行。尽管《陈寅恪四书》解决了一些局部性、阶段性方面的问题,但仍然只是陈寅恪研究的外围产品,还没有进入核心地带。
陈寅恪先生最有价值的学术成果,我还没有完全看懂,也有可能一辈子都看不懂、吃不透。我所做的工作,一直属于基础性研究。我的朋友李开军教授是研究陈三立的领军人物,他为自己定的目标是“四个一”——一部完备的陈三立作品集,一部陈三立年谱,一部陈三立诗文笺注,一部陈三立传记。这个目标也适合于“陈寅恪研究”,我的工作充其量是为了实现“四个一”打好基础。
陈寅恪。
南方+:在《陈寅恪四书》里,《古调犹弹》的主题是六位学人日记里的陈寅恪,这个研究角度和深度让人印象深刻。这是你近年研究的一个突破点吗?
张求会:陈寅恪先生虽然不是学术活动家、领导人、组织者,但在众多领域都是最顶尖的学术权威。他出身世家,治学勤谨,成就卓著,为人正直,无论家族或个人,在晚清民国各类圈层中一直处于比较中心的位置。
《古调犹弹》。
因此,众多学者在书信、日记等私人文献里留下了许多关于陈寅恪的记载,其中吴宓日记最广为人知。日记具有私密性、即时性、真实性、主观性等复杂特征,对于人物研究而言,既有重大价值,又有巨大挑战。《古调犹弹》选取了夏鼐、刘节、郑天挺、陈君葆、梁方仲、竺可桢等六位学人,从他们的日记挖掘陈寅恪的行迹、思想、影响,同时延伸到众多人物、事件,共同绘就一幅幅特定时空下的历史画卷。
这本书确实花费了比较多的时间和心血,困难比较大,感触也比较多。在这本书的“导语”里,我特别强调了对于“小人物”和“陌生人”的关注,不知不觉间倾注了自己对于仁德义举、真情实谊的礼赞。虽然笔锋带有感情,好在一切有文字记载为凭据,并没有听任情感泛滥,读者应该可以接受,甚至共情。从日记里找材料、做研究,由来已久,我也是学习者、追随者,今后还会继续这样做,希望再有新的收获。
理解陈先生的学问世界和精神世界
南方+:有学者很期待你来做陈寅恪信札的整理、出版和研究。你个人有这个愿望吗?
张求会:信札就像日记一样,私密性很强,可信度很高。整理、研究大学者的书信集或者友朋书信集,从来都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版《陈寅恪集》第一次将《书信集》单列,开了一个好头,功不可没。
《陈寅恪集:书信集》。
可惜的是,集外的佚札仍然还有不少,甚至可以说层出不穷、补不胜补。友朋书信(来往书信)集的整理,涉及的权益等问题则更加复杂、微妙,难度也更大。我个人当然有这个愿望,能不能做成,还要看缘分。
去年下半年,在校对《陈寅恪四书》清样时,我已经开始了另一本书的研究、写作,书名是《陈寅恪家族文献选刊》。这本新书所用的材料,是陈宝箴、陈三立、陈寅恪、陈封怀等义宁陈氏四代十二人的手迹,许多是首次披露。我的主要工作是做释文、加笺注,目标还是为后续深入研究提供可靠的第一手材料。
南方+:从陈寅恪开始为公众所熟知,至今已有30年,你是否认为关于陈寅恪的研究目前已经足够充分?未来还有多少工作值得学者去深入展开?
张求会:是的。从1995年《陈寅恪的最后20年》出版算起,陈寅恪成为公众人物至今已满30年。在这30年里,围绕着“陈寅恪”,出版的书籍、发表的文章,数量众多、热度不减。不过,用前面说过的“四个一”标准来衡量,一项工程都没有彻底完成。所以,“陈寅恪研究”远远谈不上足够充分,而是刚刚开始,最多也只能说正在路上。我在《陈寅恪四书》若干篇章里也涉及了这个话题,留下了一些线索。
《陈寅恪的最后20年》。
我个人认为,陈寅恪研究还是要回到常规的、学术的轨道上来,认认真真、扎扎实实完成“四个一”。仅就基础性研究而言,我能想到的,包括但不限于以下这些:已有两种繁体版陈寅恪集的汇校,集外作品的增补,陈寅恪信札的真伪辨别,数十年来新闻报刊对于陈寅恪的报道,国内外相关院校陈寅恪档案的搜集、研究等。当然,陈寅恪著作成为公版书后,如何整理简体版陈寅恪集也是一项绕不过去的工程。
南方+:陈寅恪是学术大家,对于普通读者来说,门槛很高,那么是否有必要对大众做更多的普及?
张求会:用网络语言来说,陈寅恪先生自带流量,其人其事、其言其行一向备受关注。值得庆幸的是,截至目前,在网上恶搞陈寅恪的现象并不算多,这也许可以说明绝大多数网民还是对真正伟大的学者心存敬意。
其实,为了吸引眼球而夸大其词,甚至故弄玄虚的做法一直都存在,并非只有互联网才有。反过来,这也提醒了研究者:真实、全面地展示陈寅恪,让普通读者更加便利地获取可靠信息,恰恰可以挤压不实信息的传播空间。这也是我对于简体版陈寅恪集持开放态度的原因之一,毕竟扫清阅读障碍才更有利于让陈先生走进普通人的视野,让公众了解其价值和意义。
陈寅恪。
陈先生的专门之学看似高冷,其实还是可以经过有效的转换,方便普通读者了解其要义、获得有益的借鉴和启发。比如说,胡文辉先生的《陈寅恪语录》、刘克敌教授的《陈寅恪和他的世界》,就是帮助大众“理解陈先生的学问世界和精神世界”的成功范例。
我记得前几年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有一位老师倡导在本科生课堂开设“陈寅恪”选修课,这样的做法值得尝试、值得肯定,因为它无疑可以帮助各个专业的大学生培育家国情怀、形成批判性思维、坚守正确研究导向。这样的普及可以影响更多的受众,称得上事半而功倍。
采写:南方+记者 戴雪晴 刘炜茗
剪辑:南方+记者 戴雪晴
图片:受访者提供,部分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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