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考古队员,请就位 | 文化中国行
今年“三八”国际妇女节,我们想和广东的女性考古人聊聊。
她们当中,有人经历过转行,有人感受过十年“跑”不出一个重大发现的迷茫,也有喜欢和人骨打交道的考古新生代。
考古对她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如果穿越回去,她们希望给自己寄一件什么工具?
戳视频,一起感受考古人特有的“快问慢答”——
考古院“掌门人”
曾为“南海Ⅰ号”设计新家
身穿一袭湖绿色长裙的曹劲,不疾不缓地踏入柏园,如约出现在镜头前。
曹劲在柏园接受采访。
知性、优雅、笃定,这是许多人对曹劲的第一印象。她是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入行已经30多年。
她的足迹踏遍广东乡野,远涉香港、泰国等地,牵头的古建筑维修项目更是两度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区文物古迹保护奖。
最近,她又成了“空中飞人”,从杭州、南京到呼和浩特,到各地开展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工作的培训。很忙,但是看起来干劲十足。
对于曹劲来说,进入文物保护领域实属偶然。高考选专业时她选择了建筑学,“那时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建筑师,我想去设计创造新的空间。”
毕业后,她意外进入文物修缮领域。“依旧和建筑有关,但我的工作变成了保护这些老房子。我发现做文保工作也很有意思,还因此看到过很多动人的场景。”曹劲说。
刚工作时的曹劲。
上世纪90年代初期,单位派曹劲去调查韶关市始兴县隘子镇的满堂大围。带着简易测量工具,曹劲独自坐了很长时间的大巴来到县里。“没想到满堂大围的体量规模这么大。有时候夜里工作,无意间抬头看到满天繁星下的满堂大围,还是忍不住赞叹太壮观了。”
与生活里的她不同,工作时曹劲有韧性、吃苦耐劳,甚至“没那么优雅”。在没有三维激光扫描技术和无人机辅助的年代,为了检修一座古塔,曹劲要自己爬脚手架上去全面地勘察测绘。
从业以来,曹劲住过祠堂,住过村民的家,甚至住过废弃的电影院,“你想想一座废弃的电影院,墙壁上是各种斑驳的污渍,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能听到奇怪的声音。”曹劲说。
但要说她目前从业生涯里参与过最重要的文保现场,曹劲不假思索地报出一个时间节点,“2007年12月22日,沉睡在海底800多年的南海Ⅰ号沉箱缓缓浮出水面”。
古船被打捞上岸后,沿着海滩上铺设的气囊,缓缓进入水晶宫保存。水晶宫及“南海Ⅰ号”原址保护方案的主要设计者就是曹劲。“设计从想法到落地面临很多技术难点,比如打捞沉船的节点和水晶宫建造的节点要如何契合?怎样让沉船进入水晶宫?”
好在最终难点被一一攻克,这座由玻璃建造的水晶宫藏在广东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里,成为国内“公众考古”的典范。来来往往的游客,透过玻璃,见证“南海Ⅰ号”沉船考古发掘的全过程。
提及“年龄焦虑”,曹劲直言:“可能考古是为数不多不存在年龄焦虑的行业了!”她欣慰地看到,比起刚入行时,考古院的女性业务人员越来越多,田野考古的条件也有了明显的改善。
“毕竟人生很短,还是要好好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是她送给年轻文保人的话,也是她对自己的一种回望。
“80后”考古所所长
发现广佛地区最早的人类遗存
“我要寄无人机!”当被问到想给刚入行的自己寄件什么工具时,王欢迫不及待地抢答道。
王欢,39岁,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考古所所长,出生于古都咸阳,人如其名,爽朗爱笑。
王欢在平面岗遗址分拣重浮物。
刚参加工作时,为了拍遗址古建的全景照,有点恐高的王欢常常要上高爬低,“那时候可没有什么无人机,我拍一张照片都哆哆嗦嗦的。”回忆起自己入行时青涩稚嫩的模样,王欢忍不住笑了起来。
和王欢的见面地点在广州一家月子中心里。今年2月,她刚剖腹产生下一个女儿,见面时她身穿一件粉色外套,眉眼间有初为人母的喜悦,气色看起来不错。
“2024年对我来说是丰收的一年。”除了成为一名母亲外,她还顺利地从中山大学博士毕业。同年她主持开展的西樵山平面岗遗址考古发掘项目在专家论证会上收获了业界专家的肯定。
2012年,她从吉林大学毕业来到离家很远的广东。这里的气候湿润,她发现,曾经在北方积累下来的考古经验大多都不适用了。“比如辨别土质土色,这里的颜色都特别接近,需要重新建立一套认知体系。”
王欢在象颈遗址观察地表。
王欢曾调侃平面岗遗址发掘是她“职业生涯中手气最好的一次”。2023年3月起,考古院对西樵山遗址群开展了区域系统调查与勘探工作,确认了遗址存在距今四万年以上的旧石器时代晚期堆积层,这是目前广佛地区发现的最早的人类遗存。
尽管王欢将其归功于“运气好”,但她同事却评价道:“王所有韧性,不拘泥于传统观念,这才是重要原因。”
在陕西出生,在吉林求学,在广东工作,走南闯北的人生经历让王欢不断经历着“打碎重组”的时刻。成为母亲后,她感觉自己身上的责任又变重了,但王欢也笃定地说:“在成为母亲之前,我肯定首先是我自己。”
“90后”考古领队
喜欢和“人骨”打交道
采访时,“90后”考古领队景雅琴和工作中没有太大区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宽松的衬衫,说话不拖泥带水,甚至用流行的说法,就是有点“淡淡的死感”。
与工作状态相对的,私下的她游戏照打、玩笑照开,朋友圈里还会同步考古院里流浪猫的近况。
在朋友眼里,她的性格反差大;在记者眼里,她的研究方向更是颇为新奇——人体骨骼考古。
景雅琴读研时期在实验室整理人骨材料。
“体质人类学在我上学的时候还挺‘冷门’的,属于误打误撞进了这个领域。”提及在西北大学读研的时光,景雅琴脑海里还是会瞬间浮现摆满了各种人体骨骼标本的实验室。
不同于医学解剖,学校实验室里的标本都是干骨,没有皮肉。“我们要学会从人体骨骼中去看墓主人的性别年龄、生前的身体健康状况、生存压力等。在几次实习后,我发现这个学科真的很有意思,没有什么犹豫,打定了主意要进考古院。”
2019年,她选择来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广东,第一站就是清远英德岩山寨遗址。岭南湿热的气候,常常让考古队员们汗流浃背,而对她来说更直观的影响是——墓葬里的人骨几乎无法完整保存。
景雅琴在岩山寨遗址进行考古发掘。
她试图从遗址出土的大量人体碎骨中寻找线索,这些骨头已经粉化,辨认起来难度极大。
“只能从一些有明显特征的骨头去判断所属的人体部位,再去判断他的葬式。目前我们能够确定,岩山寨遗址保存较好的人骨都属于二次葬,和石峡文化的葬俗是一致的。”景雅琴说。
除了人体骨骼研究,她对陶器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时候,在整理陶片时,她会看到一些陶片上留下了古人制作陶器时无意中摁下的指纹,甚至还有指甲的划痕。“那个时候就觉得很奇妙,陶片不再是一个死物,而是有种穿越时空和几千年前的古人隔空击掌的感觉。”
5年间,她几乎完全待在岩山寨遗址的发掘现场,每个月才回一次广州与家人见面。日复一日的考古发掘难免会有苦闷的时候,但是她坦言自己挺幸运的,能够见证和参与这样的重要项目。
“以前工地上可能只有我一个女考古队员,但是近几年,我们做田野的年轻同事大部分都是女生了,现在可以组成一个‘女子天团’。”景雅琴很开心看到这样的变化。
“99年”考古少女
拿捏“反差感”人设
粉蓝色的美甲、微卷的头发、喜欢冲浪和《数码宝贝》,眼前这个女孩符合你对“99年”女孩所有的想象。
王欢和张晨曦在多石岗遗址辨认石器。
沉静的语调、飞快的语速、考古专业术语接连从她口中“蹦”出来,你又会发现她有着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
张晨曦,26岁,一个河南姑娘,毕业后来到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工作,今年是她入行的第二个年头。2021年,她从郑州大学考古学专业毕业,继续前往伦敦大学学院深造,并确立了科技考古的研究方向。
戏剧性的是,从英国来到广州工作后,张晨曦跟随考古研究院的工作安排,转向广东的史前考古研究方向。
提及方向的转变张晨曦显得很淡定,“在哪儿挖不是挖?无论是哪个方向,基本思路都一样。”
尽管从业时间较短,但在考古现场遇到的许多人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张晨曦参与的考古项目基本会雇佣一批40至50岁的考古民工,协助挖掘考古遗址。
“这些阿叔阿姐们很可爱,经常带自己种的南瓜、小番茄给我们吃,有时候他们的子女结婚也会邀请我们参加,可热闹了。”提到这些淳朴善良的工人们,张晨曦褪去了几分考古人的严谨和冷静,多了些“人气”。
这位专业素养过硬、言行举止文雅的年轻女孩,从业以来也有着一些烦恼。比如,长时间出差,她与朋友们相聚的时间较短。再比如,南方多蚊虫一度困扰张晨曦很久,“我现在对蚊子有点‘免疫’了”,她苦笑着说,“但有时进入山林调查忘记戴袖套,小虫子把我的手叮得密密麻麻的十几个包,还是让我很崩溃。”
张晨曦在多石岗遗址绘图。
最近,她又有了新的烦恼。
广州的雨季来得实在匆忙,接受采访的当晚,张晨曦要赶回阳江进行一项配合基建的考古研究。听着窗外的下雨声,张晨曦不免有些担忧,“我希望能在雨季彻底来之前完成现阶段手头的考古工作”,毕竟湿润的土壤、雨天危险的作业环境等都会影响考古工作的进度。
“可是雨季已经来了。”听到记者这么一说,她很快坦然地笑了笑。“是啊,反正工作总会一点点地‘啃’下来的。”张晨曦说。
【编导/脚本】南方+记者 黄堃媛 赵媛媛
【采写】南方+记者 赵媛媛 黄堃媛
【摄影/摄像】南方+记者 姚志豪 仇敏业
【剪辑】南方+记者 陈文夏
【设计】李婷婷
【策划】李贺 李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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