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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聂华军去电影院观看了《哪吒之魔童闹海》（以下简称《哪吒2》）。灯光亮起、观众悉数散尽，片尾出现138家中国动画公司名单时，他感叹：“我们用20年走完了国外动画工业化50年的道路。”聂华军是深圳洛克特视效科技公司创始人，他的团队也参与了《哪吒2》的特效制作。

截至2月26日9时42分，《哪吒2》全球票房（含预售及海外）已达138.9亿元，位列全球影史票房榜第8位。在这背后，有4000多名像聂华军这样的从业者。《哪吒2》视效总监石超群说，这些团队，是“动画界真正意义上的‘万龙甲’”。

《哪吒2》既是全行业的托举，也托举了全行业的信心。纪录不断刷新的同时，我们也在期待着，在粤港澳大湾区这片充满活力的热土上，能否诞生下一个“百亿哪吒”。

3秒爆破，一年“死磕”

在《哪吒2》中，三龙王冲击结界时有一幕3秒的绚烂爆炸场景。深圳洛克特视效科技有限公司视效总监莫子和团队为此“死磕”了一年多。

“短短3秒的镜头包含了复杂的元素，如能量爆炸、烟雾、沙石、烟火等，多达100多层元素。”莫子说。

爆炸效果分为三个层次，先是能量爆炸，然后烟雾爆炸，最后环境破碎，如烟尘、碎石等。若涉及水元素，还需增加水和水花的两层爆炸效果。

为了呈现层次感，他们要手动调整每一层的位置和时间轴。“只有这样，才能呈现出爆炸场面的层次和深度。”莫子说，渲染出来的素材都有3TB，缓存就达到了2TB。

其间最“崩溃”时，莫子甚至跟老板聂华军说“不想干了”，老板给他放了一个月假。调整过后，莫子咬牙继续改，“一版一版改下来，对比发现质的飞跃，这种成就感无与伦比”。

莫子入行20多年，是国内最早一批CG特效师从业者。他一直希望参与制作一部能让下一代铭记的作品。大年初二，莫子带着儿子去看《哪吒2》，儿子兴奋地问哪些镜头是他参与制作的。那一刻，他觉得愿望成真了。

有着同一个愿望的，还有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型工作室。

位于广州南沙的哔哔猫，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却在网络上汇聚了700多位签约设计师。

“我们承担了敖闰、敖顺、敖钦、石矶娘娘、土拨鼠等角色及陈塘关场景的2D角色设计细化任务。”哔哔猫负责人马迅说，每次项目都会从设计师库中挑选最合适的成员，这次选出了14位设计师。

蔡桂铎是其中之一。3年前，他在竞争中脱颖而出，获得了为敖顺设计2D形象的机会。在不足5平方米的小书房里，他与上千片龙鳞“鏖战”了一个月。

“每一片龙鳞都独一无二，不能复制粘贴。”蔡桂铎说，敖顺的设计风格从最开始的敦厚浑圆，到最后锋利而有金属感，“方案改了很多次，每次都要重新绘制上千片鳞片”。

好东西只能慢慢磨。从《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以下简称《大圣归来》）到《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1》），从《白蛇：缘起》到《雄狮少年》《哪吒2》，近年来国产动画以惊人的速度崛起背后，是一群为了动画同向奔赴的追梦人，合力“死磕”出属于中国动画的前路。

412天任务，1天速成

天界仙宫、海底炼狱、洪流激战……《哪吒2》中波澜壮阔、纷繁复杂的特效镜头和场景，给观众带来了震撼的体验。这个兼具传统意蕴与未来质感的“哪吒宇宙”背后，是另一场技术突围战。

影片中，数以亿计的特效粒子、复杂的光影效果以及细腻的角色表情，对算力与渲染效率提出了极高要求。

从《哪吒1》到《哪吒2》，背后都有国家级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深圳市瑞云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提供的云渲染支持。比如，电影中星云般悠远绚烂、如梦似幻的场景，渲染难度却超乎想象。“这一场景粒子量高达5亿，还有非常复杂的光影效果。”瑞云科技总经理邹琼说。

而瑞云科技自主研发的云渲染平台，相当于为制作公司配置了一个拥有海量算力的渲染农场，可以将庞大的渲染任务拆分为多个子任务，通过网络分布到多台高性能计算机上同步渲染，再批量导出结果，缩短渲染周期。

“影片中一段仅3秒的复杂场景，若在本地单个工作站完成需412天，但通过云渲染，不到24小时就能完成。”瑞云科技渲染产品总监李玉光说，云渲染将制作公司和创作者从漫长的渲染环节中解放出来，把更多精力投入到艺术创作。

同样来自深圳的华强方特，主要负责申正道和灵珠哪吒打斗场次中深山密林的瀑布特效。瀑布的体量很大，水流形态复杂多变，对制作团队挑战极大。

为了让瀑布效果更加真实和美观，制作团队开发了一套自动化程序。这套程序能根据山体形状自动调整瀑布流动，并通过50台高性能工作站组成的计算集群，实现无人值守的水流模拟和数据处理，最终为观众呈现了一个既壮观又细腻的瀑布景象。

“它不仅要规模宏大，而且特效效果要有节奏感跟韵律美，要符合中国东方瀑布的美感。”华强方特（深圳）电影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汪巍蔚说，这50台解算高性能工作站，每帧渲染32小时，光渲染时长就高达15天。

在十几年前，观众吐槽电影特效经常会用“5毛特效”来形容。“如今，以《哪吒2》为代表的国产电影，在视觉特效上不断追求极致，我们已经很少听到‘5毛特效’的吐槽了。”邹琼笑着说。

“当前观众已不再简单追求视觉奇观，而是期待视效能更好地服务于故事叙事，带来更完整的观影体验。”邹琼认为，这种从怀疑到认可再到期待的转变，既反映了国产特效技术的进步，也倒逼着国产视觉特效不断创新，朝着更专业、更成熟的方向发展。

没有巅峰，只有征途

“没有巅峰，只有征途。”2月15日，《哪吒2》登顶全球动画电影票房榜，官方发布的庆祝海报上如是写道。

这个征途，是中国动画人合力、中国动画工业体系迈向成熟的征途。

时间回到2015年7月，《大圣归来》点燃了那个夏天。“作坊式创作”的影片赢得了无数“自来水”的推荐，以9.56亿元的票房力压《功夫熊猫2》，问鼎当时中国动画电影票房冠军。

十年踪迹十年心。随着国内大制作电影的涌现，以及国产特效团队取得技术上“质的飞跃”，国内行业特效团队、动画制作团队与优秀的作品之间，开启了正循环进化。

从《大圣归来》到《哪吒2》，中国动画电影也经历了从“作坊式创作”到“万龙甲”式的工业化生产。

出现在《哪吒2》片尾的142家动画公司中，有138家是中国的动画公司。这在十几年前是不可想象的，要知道20年前中国的3D动画才刚刚起步，制作过程尤其是特效环节，曾经高度依赖海外团队。

“制片方邀约动画制作团队时，并不一味看重公司的资历因素，更注重作品和创意。”马迅感叹，“越来越多朋友知道我们参与其中，也给我们带来了口碑的提升，带来更多合作机会。”

“《哪吒2》能把这么多家公司协调一致，制作出这么高质量的一部电影，这本身就是国产动画工业化体系趋于成熟的体现，十分提振行业信心。”李玉光认为，这种百家协作的模式也指明了未来发展方向，即通过技术平台统一、标准规范建设、质量管理体系完善等手段，提升协作效率，确保产品质量，是推动行业工业化进程的关键所在。

中国企业也正在把能力输出全球市场。李玉光透露，瑞云渲染正积极向海外布局，《哈布洛先生》《怪物》《鬼族：雷神传说》等国际优秀影视作品，便由瑞云渲染提供渲染服务。

此外，《哪吒2》也为动画文创产品与衍生品开发注入了强大活力。泡泡玛特等文创企业与《哪吒2》合作推出盲盒、手办等衍生品，成为文化消费的新热点。在东莞，一“吒”难求，潮玩工厂正在开足马力赶订单，有企业刚开年就拿下1亿元订单。

20年前，刚刚入行不久的聂华军观看了日本动画电影《最终幻想Ⅶ：圣子降临》。超写实的风格给聂华军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他在内心问自己，中国的动画电影何时能追赶上美国和日本。

彼时，中国动画电影正处低谷期。市场上除了“喜羊羊系列”和“熊出没系列”外，其他动画电影连亿元票房的门槛都遥不可及。年轻的聂华军悲观地认为，答案或许是还需要50年。

大年初一，聂华军去电影院观看了《哪吒2》。曾经的那个问题又浮现在聂华军心头，但却有了坚定的答案，“就在今天，我们用20年走完了国外动画工业化50年的道路”。

打造下一个“百亿哪吒”

大湾区怎样突围？

从业数十年间，聂华军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地工作时发现，许多资深从业者都有在广东的经历。早在上世纪80年代，广东就通过代工欧美、日本市场积累了深厚的制造基础，但也面临“强技术、弱创意”的挑战。近年来，广东逐步迈向原创内容开发，打造了《熊出没》和《猪猪侠》等本土爆款IP。

在《哪吒2》闯出国漫工业化突围路之后，粤港澳大湾区如何打造本土“百亿哪吒”？

动漫产业是一个庞大的产业链，除了头部电影外，衍生周边产品、IP授权、主题乐园的市场潜力同样不可忽视。比如，迪士尼一部电影的全球票房可达10亿美元，但授权收入可能高达90亿美元。

聂华军认为，“粤港澳大湾区凭借广东强大的制造能力，具备巨大的发展潜力”。广州、深圳聚集了众多动漫公司和创意团队，原创能力强；东莞、汕头等地的工厂则提供高效的衍生品生产能力；香港、澳门更是提供了国际化的平台，助力本土IP走向世界。

可以说，起步早、企业多、规模大、体系全，是粤港澳大湾区发展动漫产业的优势。然而，要打造本土“百亿哪吒”，提升原创力和品牌建设仍是关键挑战。

“广东应重点培育原创内容，挖掘传统文化与本地资源。”邹琼建议，设立创作基金、举办大赛等激发原创活力。同时，要加强文化与科技的融合，参与全国动画产业链协作，优化产业结构，提高在全球市场的竞争力。

对于动漫产业来说，工业化的底层技术是构建高效制作流程和高质量作品的关键所在。在这方面，有着雄厚电子信息产业基础的粤港澳大湾区，仍肩负着先行探索的重任。

“迪士尼、维塔公司等西方影视企业都具备自主核心系统技术，它们既能产生高票房的影片，又能产生高科技的论文，进而产生影视工业软件。”深圳泽森软件技术有限责任公司创始人、CEO张心欣表示，正是这些软硬结合的系统，使得他们在达成更好的画面时具备更大的成本优势。

采写：话题研究员 昌道励 许宁宁 洪鑫

摄影：南方+记者 钟志辉 许舒智 龚名扬

设计：郑炜良

策划：袁佩如 纪蓓 麦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