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不约而同的设计,在新加坡和日本横滨创新密度最大的片区之一,楼宇之间都有连廊飞架。
从横滨站至港未来21片区,超级空中连廊系统跨越道路、水域,直通索尼影像研发中心、LG研发基地等所在的企业研发区,甚至穿过了日产总部;新加坡裕廊创新区一条11公里长的空中走廊,串联起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西门子先进制造转型中心等各类产、学、研创新主体。
连廊的意义,不仅在于消除了物理鸿沟,更缩短了创新要素之间的“心理距离”。针对科技与制造业的复杂性,新加坡、横滨纷纷出招,量身定制了一套创新系统。作为实体基建的连廊,正是这套系统中的“冰山一角”。
新加坡的产业园区经常可见建筑之间的连廊,它们方便科研和产业人员的联络走动。资料图片
在广州,创新系统的构建同样是个“大工程”。打造“2+2+N”科技创新平台体系;分层次实施基础研究人才培育计划等无不如此。不容忽视的是,创新系统的完善也存在一定难点和短板,出现了成果供需匹配度不高、院企合作机制尚不成熟、风投创投未形成规模优势等问题。
“系统由功能、要素、连接三种要件构成。”经济管理领域的经典著作《系统之美》提到,“要素最明显,但重要性最低,可以被替换;而连接和功能是隐藏的,但它们是决定系统行为的关键因素。”
在经济周期和人口周期的双重影响下,广州打造国际科技创新中心重要承载地,如何以行之有效的系统保障创新,尤其值得讨论。让现有生产要素排列组合,释放最优效应,从而促进新质生产力充分竞涌,新加坡、东京等世界城市的发展经验,或能为广州提供“他山之石”。
寻找全局之“锚”
前往东京和新加坡前,有个浅显却又值得玩味的话题,常被拿来讨论:新加坡和日本国土资源相对有限,何以经受经济周期和人口周期考验,迸发出强大的世界影响力?
有一股力量,对产业价值作了指数级的放大,才能使得两国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这股力量,来自科技创新。
三度普利策奖得主托马斯·弗里德曼在其《世界是平的》一书中认为,从21世纪开始,世界的竞技场被一台无所不包的电脑夷平。此时,人才、技术、信息、资金在全球范围内的流通变得更加迅速、畅通。
《世界是平的》认为,从21世纪开始,世界的竞技场被一台无所不包的电脑夷平。示例图片
问题在于,如何建立“锚点”,才能将世界创新资源汇聚锚定在本土本地?
在系统生命周期中,功能引导着系统的构建和优化。它既要确定系统运行的方向,又要保障创新活动的顺利进行。创新系统的关键功能之一,即是构建“锚机构”(带动创新的机构)。它可以是大院大所,也可以是龙头企业,还可以是产业园区。
当调研组抵达东京时,枫叶红和银杏黄早已扮靓了这座国际大都市。坐拥唯美景致的东京大学校园,更是引来了无数游客学子打卡留念。以东京大学为代表的顶级学府,正是东京创新的“锚机构”。
在制造外迁、产业升级、港区更新等一系列新挑战面前,东京湾区的制造业技术之所以还能持续进步,关键之一在于以大学为基础的产学研合作。专门用于产学研合作的功能部门,是很多大学的标配。例如,东京大学产学协创推动本部,其重要任务之一是利用高校的研究成果,为社会作贡献。
日本从顶层设计层面,对“产学官”协作给予了充分支持。其中,“官”和“产”结合,为“学”提供资金、政策、就业等方面的支持。这也造就了社会研发投入强度的接续和保障。从科研经费的投入结构看,中小型企业是日本科技研发的核心支撑,民间资本占据了R&D投入比例的首位。
以“Smallisland,Bigplan”闻名的新加坡,则缺乏古典经济理论中所特定的产业发展条件——充裕的劳动力、土地开发规模与自然资源。随着时代变迁,如何适配国家战略,开发更新不同的“锚机构”,便是新加坡从“大港”走向“大城”,带动国家转型的关键所在。
为此,新加坡的特殊经济区域(通俗意义上可视为“产业园区”)注重与国家创新投入主题协同。新加坡的国家研究创新和企业计划每期投入约占其国内生产总值的1%,对特殊经济区域资助连续性强,呈递进关系,体现出区域创新、重点领域、企业发展和产业演进密切关联的特点。
新加坡的产业园区由政府、企业协同打造。资料图片
例如,大士生物医药园发展新加坡最初基础弱的生物医药大健康,与产业发展相伴,创新资助从最初的医疗和药品,递进为生命科学和生物医药,再演进为治未病的预防。正是这种不断进阶的创新,助力新加坡从零开始成为全球生物医药产业高地,也是为其穿越经济周期提供了高附加值。
纵观新加坡和东京,都是将各自长板做得更长,用以成为引导社会创新的“中坚力量”。
目前,广州是全国唯一一个聚集国家实验室、综合类国家技术创新中心、国家重大科技基础设施、国际大科学计划等国家级重大平台的城市;还有全省52%的高校、95%的国家级重点学科。然而,广州研发投入强度3.43%,低于其他国家中心城市。一方面,企业创新主体地位不够凸显,另一方面全市丰富的科技资源还未能有效转化为现实生产力。
如何因地制宜发展出属于广州的创新“锚机构”,以带动成果供需的深度匹配和社会研发投入的增大,仍需明确创新系统功能导向,并有待社会结构共同发力。
创新从不“独行”
站在296米高的横滨地标塔的空中花园举目眺望,暮霭沉沉的天际一派雄浑开阔的景象。即使有现代建筑、公园道路阻隔,远处大海的潮起潮落依然清晰可见。
港未来21片区(简称“MM21”)——在日语中寓意为“21世纪港口城市”的地方,如今已是三菱重工、富士通、索尼影像、日产汽车的总部所在地,也是富士、LG、京瓷、村田制作所、苹果、联想等企业的研发中心聚集地。
日暮下的横滨港景色。资料图片
这里在设计之初,便考虑到了城市天际线对人居环境的影响。与一般规划中各个地块限高的做法不同,MM21着重控制一个总体的景象,海景被作为一个重要的因素考虑。总体上,建筑物越靠近海面,高度就越低。
看似与科研关系不大的城市景观,却成了吸引创新主体入驻的重要筹码。社团法人横滨港未来21企划调整部部长古木淳介绍,资生堂此前的研发中心设在郊外,企业对科技人员的吸引力不高。如今,其研发中心迁移至MM21地区,不仅提升了当地税收,更提升了企业形象。
城市的众多要素,都可作用于创新系统中,包括资本、技术、人才、实验室基础设施等。放眼全球,纽约“硅巷”、伦敦“硅环岛”、洛杉矶“硅滩”、新加坡纬壹科技城等科技创新区,无不是在城市中心形成的。
从国际发展规律看,创新系统的集聚成形,与城市的“15分钟生活圈”相契合。这也说明,创新系统有着共通的必备要素,它们主要分布于国际科技创新中心的城市地带。
横滨港未来21附近的街景,置身当地有如在商圈和高档写字楼环绕的现代新城。吴冠霖 摄
首先,一流的创新系统必然根植于一流的生活环境中。
新加坡裕廊国际前总规划师阮庆文介绍纬壹科技城的建设理念时提到,要打造集“工作、学习、生活、休闲娱乐”于一体的活力社群。为此,纬壹科技城保留了园区原有的地形地貌与绿化覆盖率(超过40%的园区面积)。可见,创新系统本身强调功能的完备性和混合型,具体在现实中便是塑造一个生产、生活、生态“三生并举”的新社区。
其次,支撑起创新系统的是各层次的人才。
良好的生活环境归根结底是要吸引人才进驻,需要说明的是,一个成熟创新系统需要的是“雁阵式”人才,而非仅盯着“头部人才”。通商中国高级经理、新加坡国立大学客座研究员崔东红表示,人的天份各有长,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服务业。从社会学角度来看,新加坡坚持保留约24%的制造业,并逐步升级至高端制造业,在产业规划上为STEM人才留出发挥空间,才能够更好地支撑整个创新体系。
此外,生产性服务业对于创新系统不可或缺。
经济格局仍在持续演变。在新加坡,制造企业的商业模式正从以生产为主导转向以服务为驱动,或通过整合价值链上的各个功能实现升级。“有些企业正在加强研发、原型制作、销售/售后服务及其他‘服务型’活动,并将这些活动与核心制造业务结合,以确保产品开发周期中的所有功能能够实现高度整合。”崔东红提到。
新加坡的全球物流供应商的办公场景。新加坡发达的物流业为产业链、供应链的稳定作出了重大贡献。吴冠霖 摄
生活造就了创新之基、人才成就了创新之能、生产性服务业铸就了创新之势。三种核心要素梯次配置、相辅相成的关系,亦与国家赋予广州的六大城市性质契合。目前,广州科学城、南沙科学城已有接轨世界前沿的创新生态系统,这并非朝夕可成,更需要久久为功。
创新,从来不是单一要素的踽踽独行。
“连接”擦出火花
每年,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公布的《全球创新指数报告》(GII)百强科技集群榜单,总会引发全球关注。这是衡量全球120多个经济体创新能力的权威榜单。
2024年的这份榜单上,“深圳-香港-广州”科技集群连续5年蝉联全球第二位,仅次于东京-横滨科技集群。
“科技集群是强有力的国家创新生态系统的基础。”世界知识产权组织总干事邓鸿森说,“科技集群”排名反映了科技创新活动在区域的集中度,对促进国际交流与合作、推动科技进步和经济发展具有深远的影响。
人体蛋白质组导航国际大科学计划汇聚全球顶尖科学家深入探讨国际合作与共赢。资料图片。
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方式,决定了系统的性质和功能。正所谓“聚是一团火,散为满天星”,经济全球化背景下,世界先进地区愈发意识到“组团出海”的重要性。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创新连接,也由此摆在了更重要的位置。
理论物理学家杰弗里·韦斯特在《规模:复杂世界的简单法则》中指出,城市规模越大,人与人之间的连接越频繁,越能促进分工细化、创造需求和财富。城市正是因分工合作而聚集,因解决复杂而生长的集合体。
调研日本、新加坡,两地的创新生态系统中,无数的发展火花正是从“连接”中而来。
——创新链融通产业链,方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效益。
东京湾区是日本大科学装置最密集的地区。大科学装置的本地化采购,直接促进了东京湾区制造业的升级。大科学装置对设备和零部件的参数要求非常高。企业在承担制造的过程中,自然需要与科研机构或高校商讨合作,并取得其先进技术和研究成果。例如,目前日本的“超级KEKB”加速器,在全国范围内有约150家企业参与了设计和制造。
——引进来结合走出去,为自主创新积累学习资本。
新加坡面积狭小、发展本地市场效益微小,因此,政府制定支持中小微型企业走出去的战略,以真金白银补贴企业拓展国际市场。同时,新加坡重视依靠跨国公司的雄厚科技实力增强本国的科学技术研究能力。国家研发机构对跨国公司所拥有的关键技术开展攻关研究,经引进、消化、汲取、再创新到最终实现完全的自主型创新。
——主体间实现全贯通,聚焦主业共享基础设施。
政府机构牵头与高校、龙头企业连接构成“创新枢纽”,引导临近的高校和大中型研发机构开放共享,推动研发、小试、中试和商品化全链贯通。榜鹅数码园技术局等搭建公共信息和服务平台,临近的新加坡理工大学开放共享聚焦创造,机器人公司Boston Dynamics、网络安全公司Group-IB、区块链公司Wanxiang等专注数字产业关键环节,促进数字技术快速产业化。
新加坡榜鹅数码园。资料图片。
目光收归广州,已然明确要“系统强化创新资源统筹整合”。去年10月,广州市委科技委员会亮相,正是要扮演的“统筹人”角色,将传统的“科技创新”概念进一步延展,使之真正融入到经济社会发展的多个层面,包括城市空间规划、产业转型升级、人才引育工作等。
置身超大体量、超大规模、超全产业的大国,广州激发新质生产力既需要高科技含量的硬科技创新,也需要在中低技术、协同机制、组织模式等方面进行创新。但无论是哪种创新,系统和路径万变不离其宗,都需要因地制宜强化功能目标、优化要素配置、深化协同效应。
当创新理念蔚然成风,广州阔步迈向科技教育文化中心和国际科技创新中心重要承载地,动能将更加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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