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的是一粒沙，考的是撒哈拉。”深圳南山区一份小学期末考数学试卷，引起了全国的关注和热议。

深圳市南山区小学四年级数学考卷。

连日来，南山区小学四年级数学期末试卷因“难出天际”冲上热搜。这份试卷一共有36道题目，原计划考试时间90分钟，但因为试题太难，考试时间总体延长了20分钟，但依然难住了不少学生。

不仅深圳，广州等地家长也悄然发现小学期末试卷正在“变样”：知识量增多，生活味变浓，跨学科成为常态，题量也在增加。

对此，网友们存在疑问：为什么一边推进“双减”，一边又在加大试题难度？小学数学题为什么看起来像语文题？这种命题方向，是没苦硬吃还是大势所趋？

“小学期末试卷‘变样’，背后是教育评价改革开始迈向深水区。”多位专家认为，这提供了一个深入探讨和反思的机会，教育评价改革不可能止步不前，全社会要不断更新教育教学观念，推动“知识本位”向“素养本位”有效转变。

小学期末试题越来越“难”了

“如果没有强大的阅读和理解能力，读题就已经‘崩溃’了。”南山区小学四年级数学期末试卷公开后，深圳一位家长“下场”答题，花了85分钟才做完试卷，忍不住感叹。

广州市海珠区宝玉直实验小学数学科组长熊国娟深耕数学教学一线多年。她仔细看了试卷之后也认为，与平常的数学试卷相比，深圳南山这份数学试题的确较难，成年人也未必能在90分钟之内做完。

这段时间，广东中小学开始进入期末考试周，不少人悄然发现小学期末试卷正在变难。

广州市南沙区小学六年级语文试卷，一共8页。

广州对小学试题进行调整，其中语文考试进入“困难”模式。海珠区部分小学在期末考试前召开家长会，通知语文试题难度将有所提升；天河区六年级语文试题考查三篇阅读理解，其中一篇文言文出自《列子·汤问》；荔湾区六年级语文考卷达到8页，仅阅读题目就要花费大量时间。

不仅广东，全国不少教育强市小学期末考试难度也在提高。在北京市海淀区，家长反映小学五年级期末语文试卷“长得像”高考考卷。在上海市宝山区，三年级的英语试卷要求学生解读中文古诗词。

很多人记忆尤深，三年前全国开启了一场“双减”行动，目的在于破除学生学业负担过重这个顽瘴痼疾，推动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和健康成长。一开始，中小学低年级考试以“游考”为主，学中玩、玩中学，氛围轻松。但到了今年，小学高年级试卷一“曝光”，让家长们压力倍增。

以深圳南山小学四年级数学期末试卷为例，首先设置了不少真实情境。“考题设置了如快递取件码、深圳地铁等场景，需要孩子结合实际生活经验思考。”熊国娟说，题型灵活多变，使得试卷增加了大量文字阅读内容，比如生活情境类题目提出问题前需要说明现实情况，就会出现大段文字，导致题目看起来又长又复杂。

如今，小学试卷4页或以下的题量已属罕见，考卷达6页以上，高年级达到8页，整个试卷铺开看，往往密密麻麻都是字，对阅读能力有限的小学生来说，有一定的挑战。

“现在考试这么难”“起早贪黑在学校学的东西，未必应付得了考试”……广州一个家长微信群中，家长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开了。

“教研员把题目出难了，就这么简单。”华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育管理研究所所长吴宏超意见不同。他认为，题量超了，学生做不完，期末测试作为评价的形式和载体，也要实现减负增效的目标。

广东省小学数学骨干教师、华南师范大学附属小学副校长周育钦分析了深圳南山这套小学数学期末考卷。在他看来，为了体现“双新”（新课程方案、新课标）要求，试卷每道题都刻意追求实现情境化和跨学科，这种做法没能考虑到该年龄段学生的学习能力和水平，试卷对四年级的孩子来说，难度太大。

“竖式计算部分，学生算出答案就可以了，命题人还追加了‘可能出现的错误’和‘防止错误的方法’两个提问，这可能不是9岁学生能解答的。”周育钦说。

命题方式变化为了扭转单一评价倾向

课程方案和新课标的变化，也引发了命题方式的革新。

两年多前，《义务教育课程方案》和各科新课标颁布，开启了一轮“双新”探索。与此同时，我国培养拔尖创新人才的脚步不断加快。

“双新”落地以及对拔尖创新人才的培养需求，推动中考高考这一教育评价“指挥棒”发生变化。

以广州中考为例，自2022年起，广州数学试题出现“设问更开放，倾向于创设真实情境”的变化，考试从注重“解题”转变为“解决实际问题”，考查了学生的数学思维和阅读理解能力。去年广州中考数学第12题考查了电阻、电流和电压之间的关系，实现与物理的跨学科联动。

高考、中考的一系列变化背后，旨在考查学生核心素养，培养学生创新能力，彻底打破机械应试的“刷题”套路。试题突出阅读理解、科学教育与基础数学等考核内容，是学生感到试题“变难”的主要原因。

深圳南山小学四年级数学试题“紧贴”考试改革方向，比如试卷第4题偏向考对成语的理解，既是跨学科内容，也考查了学生的数学思维；第28题则附上了一篇400多字的社评，着重考查学生的阅读理解、提取关键信息的能力。

深圳南山此次小学四年级数学试题之所以得到广泛关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少家长担心，作为省基础教育高质量发展示范区，其出题的方向和难度是没苦硬吃还是大势所趋？

当前教育改革中存在一个问题：在课程标准“教、学、评”（教学、学习、评价）改革中，对教师如何教学、学生如何学习已经开展了丰富的研究，但在构建完善的教育评价体系方面却有待完善。

早在2018年，国家提出扭转不科学的教育评价导向，从根本上解决教育评价指挥棒问题。其中一个重要目标是逐步构建“绿色”学生评价体系，扭转“唯分数、唯升学”的单一评价倾向。

“教育评价改革不可能止步不前。”周育钦有自己的思考，传统的评价方式，已无法适应“双新”的要求，可以尝试将小学期末“考试”转变为“评估”，更加注重考查学生的实际学习效果。

“数学学科虽然需要一定的练习和测验，但评价不能只停留在笔纸上，还可以是游戏、小组合作完成项目等形式进行。另外，我们也要注重过程性评价，通过教师评价、自我评价和同伴评价等多元评价方式，激发学生学习热情，增强其自主学习能力。”周育钦说。

推动“知识本位”向“素养本位”有效转变

同处义务教育阶段，小学考试却并非选拔性考试，与初中考试有着本质区别。照搬中考、高考的教育评价方式，能否取得良好的育人效果？

“推动‘双新’和实现‘双减’是一个相当复杂、需要上下同心、各方协力才能完成的重大课题。深圳南山小学四年级数学期末试卷事件，为全社会提供了一个深入探讨和反思的机会。”中国教育学会原副会长、华南师大原副校长吴颖民说。

吴颖民表示，教研部门在命题时，必须充分考虑学生的实际学习能力和水平，尤其在小学阶段，应当确保题目既能够考查学生的核心素养，又不会过分超出其承受范围，避免过度复杂和冗长化。

在教育评价改革之中，小学试卷应如何命题？

广州市家庭教育名师工作室主持人、广州大学附属中学副校长黄翠婉建议，小学阶段是学生思维形成、学习习惯培养的关键阶段，适当的挑战有利于激发学生的学习热情，如果考试难度过大，使得孩子长期处于紧张和焦虑的情绪当中，不仅阻碍其思维发展，还可能让他们对学习产生抵触情绪，不利于个性化成长，影响学生的整体学业表现和未来学业发展。

“南山四年级期末数学卷通过情境化题目、注重思维过程考查和开放性问题设置等方式，体现了对学生数学综合素养的关注，得到业内不少教师的认可。”广州市名师工作室主持人、广州协和学校教研处副主任陈哲说，在教学实践中，教师可以以此为启示，从教学内容、教学方法、思维引导和教学评价等多方面进行改革。

例如，在教授数学统计知识时，可结合科学实验数据的统计分析，或者与语文中的数据描述性文章相结合，拓宽学生的知识视野，让学生明白数学知识的广泛应用，提升学生综合运用知识的素养。

在吴颖民看来，关键要抓住教师这一群体。教育行政部门和教研机构应该承担起为教师提供系统培训和发展机会的责任，帮助其更新教学观念，掌握新的教学方法和评价技能，“倘若一线老师没能深刻理解当前教育变革的目的，把握‘双新’意图，‘知识本位’无法向‘素养本位’有效转变，培养出来的学生面对新命题只会感到束手无策”。

南方+记者 陈理 刘汉能 吴少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