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过去的2024年,雨果奖得主海漄出版的首部科幻短篇集《海漄怪奇故事集》多次加印,获得“未来城市”全国优秀科幻文学图书奖科幻主题金奖等多个奖项,并在全职工作之余完成了人生第一部长篇科幻小说,预计2025年与读者见面。
在《海漄怪奇故事集》后记中,他写到2023年11月21日获得雨果奖的夜晚仿佛“闪电出现”,但“强光过后,一切如故”。
近日,海漄在接受南方+记者采访时表示,2024年已基本恢复获得雨果奖之前的工作和写作节奏,花在写作上的时间与之前区别不大,但对写作的思考更多、对自己的要求更高。他近年不考虑全职写作,希望继续在踏实做好工作之外,安心看感兴趣的书、写感兴趣的作品,不求爆发式创造作品,更注重细水长流。
2023年10月21日,海漄从刘慈欣手中接过雨果奖奖杯。图源:新华社
12月中旬,一个周六的晚上,海漄应深圳图书馆之邀,以《寻踪历史科幻:过去与未来的碰撞》为题作讲座。
他在讲座中回答了线上线下读者的十几个问题,结束后,读者们围拢过来,跟他合影,或请他在书上签名。他在书上写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海漄。”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也是“海漄”这个笔名的最初由来。“涯”上有“山”,谓之“漄”,是“90后”海漄刚来深圳游览小南山时的偶然感悟。远眺大海,背倚青山,忠于梦想,面对现实,就是他向往的生活。
2024年12月14日晚,海漄在深圳图书馆以《寻踪历史科幻:过去与未来的碰撞》为题作讲座。南方+ 马芳 摄
从2012年毕业后到深圳工作,海漄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12年,做着自己的“加法”和“减法”。
为什么能在忙碌的工作后,依然有能量在夜深人静时写作?
海漄说,他不内耗,不在琐碎的事情上花太多时间,工作的时候就踏踏实实工作,工作之外享受阅读和写作的纯粹。写作时只需要考虑自己,自由建构自己的世界,满足自己的想象,就是最大的放松。通勤时间长,他避免开车给人带来的消耗,选择坐地铁上下班,在地铁上看书。
2025年,海漄即将35岁。新的一年,有什么计划?他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谈及一年多前获得雨果奖的经历,海漄依然感觉是“意想不到的变化”,是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碰到的变化,所以更加难以规划未来的人生。
“2023年之前,我一直把科幻当作一个业余爱好,每天花的时间也不多,一直到2019年才觉得自己写的东西相对成熟一点,完全没有想过通过写作获得什么。”海漄告诉南方+记者,获得雨果奖对自己的写作没有太大影响,但一度对个人生活的影响很大,如今已恢复以往的状态,在工作与写作之间找到了平衡。
是否考虑全职写作?自从海漄获得雨果奖后,很多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海漄的答案是,未来很难规划,但起码近几年不会全职写作,希望工作和爱好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到深圳12年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看重自己在行业内努力多年的积累,不想因为爱好有了更大的发展,就彻底转换赛道,否定曾经的努力。
海漄在银行工作,工作节奏快,要求他不断学习新的东西,并承担责任,这与写作中要求的一些素质相通。尽管他只能在忙完工作、陪完孩子之后,晚上11点甚至更晚才开始写半小时或一小时,以及利用周末写作,但一年也会写五六万字。
八分光文化编辑田兴海曾说,海漄是一个很有纪律性的人,工作繁忙但仍然保持着勤奋的写作习惯,一旦答应了交稿基本不会拖稿。
“我的爱好之所以能够取得一些成绩,本身是因为有我的工作支撑着我。把工作和写作区分开,或许正是我能把它做好的原因之一。如果真的把写作作为一个职业来做,我未必能有现在这种开放包容的心态。”海漄说。
在深圳图书馆,多位读者请海漄签名的《海漄怪奇故事集》中,除了获得雨果奖最佳短中篇小说奖的《时空画师》外,还收录了海漄2019年以来的7篇口碑佳作和2篇新作。
科幻作家付强评价说,海漄的作品足够“中国”,《海漄怪奇故事集》探索出了一条道路,即用科幻的语言,讲好中国故事。
《海漄怪奇故事集》收录的10篇文章,其中旧作《龙骸》做了全面修订,比初次发表是新增了7000余字。
这本书里收纳了以龙为主题的《龙骸》《走蛟》,作品将龙置于真实的历史与科技发展脉络中,解释了龙为什么会飞、能喷火和腾云驾雾,还让龙和人产生了互动,催生了引人入胜的科幻故事。
与创作《时空画师》时先对一个历史背景有兴趣开始不同,《龙骸》《走蛟》等作品起源于“龙”这个科幻点子,然后再去搜集资料,由此引申故事,再寻找合适的历史背景嵌入。
海漄说,对科幻作者来说,一个简洁又震撼的点子是梦寐以求的,“龙”就是这样一个点子。“那一刻,我就像在海边的沙滩上发现了一颗宝石,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捡起它了。”
海漄喜欢从历史中挖掘之对于科幻的价值,将历史素材融入科幻写作,并坚持两个原则:其一,历史科幻小说中,无论是情节还是人物,都不能违反当前公认的史实;其二,涉及的历史情节,力求还原真实。
为了还原真实,海漄在动笔前和写作中不断查阅各类资料,其间常有惊喜出现。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旧唐书•哥舒翰传》中查到一条记载:天宝七载(公元748年)哥舒翰“筑神威军于青海上,吐蕃至,攻破之,又筑城于青海中龙驹岛,有白龙见,遂名为应龙城,吐蕃屏迹不敢近青海”。
唐代名将哥舒翰曾在青海湖湖心岛上筑城防御吐蕃时,目击过一条白龙?这引起了海漄的兴趣,循着这条记载不断拓展,知道了安史之乱后困守安西的郭昕,也知道了故国被大食灭亡、永留长安的波斯王子继忽娑,这两个在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竟有着相似的命运。
后来,这些线索嵌入海漄2021年获第四届冷湖奖中篇二等奖的作品《走蛟》中,发展出全新的脉络,最终构筑成整体。
《海漄怪奇故事集》中《龙骸》的插画。作者阿茶。
对不少人来说,谈到科幻,往往想到星际大战、机器人叛乱、外星人入侵等题材,认为历史代表的是过去,科幻代表的是未来,两者天然对立。
海漄却认为,历史科幻从科幻诞生时就已经出现,历史与科幻、软科幻与硬科幻、类型融合与传统经典,不同的路线之间并无对错。对于科幻这个存在无限可能的门类,它也理应有不同道路可以选择。
在他看来,历史的变化虽然沉重缓慢,但永不停歇,无论是过去发生的、现在经历的,乃至未来可能降临的一切都将成为历史。无论是传统文化中以史为鉴的思想,还是科幻巨著《基地》中的心理史学,无不揭示着现在和过去对未来的预测和指导。
历史是浩瀚琐碎的,但史书却是高度浓缩的,风谲云诡中自带故事性。
“当仰望星空时,我们感慨寄蜉蝣于天地,对宏大宇宙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好奇,构成了科幻最本源的审美。”海漄在讲座中说,人类面对未知和不可为的勇气,这便是文明存在的意义。在历史和科幻中,我们收获了相似的震撼,或许,这就是科幻必然从历史中汲取养分的原因。
《海漄怪奇故事集》在历史科幻小说之外,也收纳了海漄此前未发表过的作品《土楼外的春天》《愿时间在此停留》,这两篇小说在看向未来的同时,注入地方民俗和传统文化风味。
科幻作家张冉把这两篇小说归类为“技术惊险小说”,称海漄是一名“在未来、现实和历史的夹缝中捕捉异常现象的观察者。”
《土楼外的春天》2万多字,讲述了人类幸存者依靠土楼,与机器人携手抵御纳米聚合体“元”入侵的故事,是海漄跳出历史科幻舒适区、寻找更多可能性的一次尝试。2023年秋,海漄写完这篇小说后,去成都参加了世界科幻大会,获得了雨果奖,“理想照进了现实”。
2024年10月18日,获得雨果奖约一年后,海漄《土楼外的春天》获首届“天问”华语科幻文学大赛最佳短篇科幻作品奖。
《土楼外的春天》灵感来自于电影《末代皇帝》,原型是福建的双环圆形土楼二宜楼。海漄试图依托“福建土楼”这一极具特色的传统建筑,以东方的哲学观,生存观讨论文明和生命存在的意义,对这部小说抱有较高期许。
2024年,这篇小说获得了首届“天问”华语科幻文学大赛最佳短篇科幻作品奖、首届澳门国际科幻奖最佳短篇文学奖等奖项。
付强在一篇书评中写道,《土楼外的春天》中的小亚最终选择与自然融为一体,获得自由,体现了道家“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思想。
一位读者评价道,《土楼外的春天》中,人类在面对未知和困境时,展现出了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无尽的勇气。主角江教授与仿真机器人的感情互动,也让人看到了超越碳基和硅基生物的友谊与理解。“这个故事不仅让我感受到了科幻的魅力,更让我对于人性有了更深的认识。”
《愿时间在此停留》通过对阿尔茨海默病治疗的科幻想象,思考了老龄化社会的亲情伦理及赡养问题。
《愿时间在此停留》虽未点明发生在深圳,但熟悉深圳的人能从小说中看出这座城市的影子。年近七十的亿万富翁男主角邵杰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他在四十多年前与第一代建设们来到这座城市,“他们亲手将它从一个闭塞的村落一步步建设了今天的样子。虽然历经数轮大拆大建,但邵杰依然熟知它的每条街道,每个角落。”
这篇小说中,无人驾驶的空天出租车可以载人直冲云霄,蜻蜓无人机可以锁定人的位置,罹患阿尔兹海默病的邵杰失智前委托监护人打理财产,却不想遭到背叛,私人医生在他身上尝试了一种全新疗法治好了他后,他与女儿和外孙女团聚,想要拿回失去的一切。
海漄说,未来如有合适的时机,希望通过合适的题材设计以大湾区为背景的故事。
在深圳图书馆的讲座中,一位读者问海漄:与《三体》《北京折叠》相比,您的作品中人物有哪些共性特点?希望体现怎样的英雄观?
海漄说,《三体》是长篇小说,《北京折叠》是短中篇科幻小说,分别是硬科幻和软科幻小说的优秀代表,他们都描写了关于文明、人类在极端的状态和思考,这也是许多优秀科幻小说的共性。
谈到英雄史观,他强调,英雄不一定是力挽狂澜的大人物,历史上的一些小人物也可以成为英雄,平凡的人也可以英雄。
在多年的阅读经历中,他总会被历史书写中那些不太知名却有着不凡经历的人物所吸引。他说:“个体在恢弘的历史中极为渺小,即使帝王将相,在悲剧化的命运前亦是无力的。但这不妨碍一代代英雄,一个个平民百姓在洪流中闪烁出独属于自己的光芒。”
在《时空画师》等作品中,他透过对《千里江山图》作者、少年天才希孟等个体命运的洞察,塑造更立体的人物形象,“在历史中去体现人类个体的渺小”。
他在讲座中说到喜欢的《明朝那些事儿》和书中写到的徐霞客,背诵出《徐霞客游记》中的句子,“初四日,兀自听雪溜竟日”,讲的是当山下的凡夫俗子在追逐中忘却自我,徐霞客在黄山绝顶听了一整天的大雪融化声。
《明朝那些事儿》的最后,作者当年明月讲完徐霞客的故事后引用了一句“连名人是谁都没说明白的名人名言”:成功只有一个——按照自己的方式过一生。
海漄说:“如果我们能够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就是自己的英雄。”
采写:南方+记者 马芳
图片:八分光文化(除署名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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