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与笑容，沉默与欢呼，意料之外与情理之中……美国“众生相”凝聚在被世界聚光灯所笼罩的这一晚。选举地图上，多个摇摆州在短暂的紧张僵持后陆续翻红，各大媒体首页标注在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头像之下的选票数一路“高歌猛进”。

即便多家亲民主党媒体头条数度号称“结局尚无定论”，当地时间11月6日凌晨，在成千上万的摄像头下，在“USA！”的高呼声中，特朗普身着他标志性的蓝西装和红领带，再次高举右拳，宣告重返白宫。 

央视援引美媒消息称，美国舆论普遍认为，2024年大选是美国近年来选情最为胶着的总统选举，也是美国历史上最势均力敌的一场总统选举。在百余天的同台竞技中，利用强烈极化的民众情绪，特朗普与对手哈里斯描绘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设”与未来。

“差中择优”之下，一位经历2次弹劾、91项重罪指控和34项成立重罪的老年政客，即将成为未来4年美国的领导者。多位美国问题研究专家向南都、N视频记者指出，哈里斯和特朗普所代表的是美国在未来路径选择上的对决，矛盾日渐激化，选民的不满最终爆发。“金钱游戏”之后，“分肥”近在眼前。大选日前夕民众对暴力的忧虑，是否会如国会警察的预计一样延续暂不可知，但新的政治循环即将开始。

对决之夜背后的对立

哈里斯在媒体头条中销声匿迹了。她没有出现在为自己举办的选举之夜现场，也拒绝在大选日末尾发表讲话。

当地时间11月5日至6日，在数亿美国民众之心陷入焦灼的一天一夜后，特朗普先于诸多官方声音宣告了总统之争的胜者。他成为自19世纪后期以来，首位连任总统失败，又重夺宝座的政治家。

特朗普的名字和人像出现在美国网络的每一处角落，与之相伴的言论是“惊人的回归”、“黑暗的转折”、“新的不确定时代”、“权力平衡重被打破”。

巨幅的图片记录着他在选举中的每一个瞬间，包括他在佛罗里达州选举之夜派对上现身讲话的时刻——蓝色幕布掩映下，特朗普的面孔半明半暗，阴影将他的笑容分割两半。

这张已然老去的面孔，即使仅从外表来看，也与对手哈里斯截然不同——前者是金发碧眼、顺风顺水的亿万富翁，后者是黑发棕肤、一路打拼的中产阶级。换言之，至少这是他们专为红蓝选民量身打造的“竞选形象”。 

“中产阶级”是哈里斯向选民介绍自己的方式之一。8月，当她接受总统候选人提名演讲时，曾多次使用了该表达，宣称自己来自中产阶级，也将为选民带来“一个拥有强大的、不断增长的中产阶级的未来”。

在她的描述中，幼时她每日乘坐校车上学，假期到麦当劳打工，就读于历史悠久的传统黑人大学——一个最为常见的美国少数族裔奋斗者的形象。

事实上，哈里斯虽然是移民的后代，但她的家庭成员依旧属于美国“精英阶层”。她的父亲是首个获得斯坦福大学经济系终身教职的黑人学者，母亲则是从事癌症研究的高级科研人员。26岁时，哈里斯就被聘为加利福尼亚州阿拉米达县的副地区检察官。

特朗普身上的两面性则更为显著——出生于巨富之家，拥有无尽财富，自己创业成功，身边美女如云，并且家庭幸福，子女成才，从商人转型竞选美国总统，居然还能一举得胜。而支持他登上美国政治最高宝座的“铁票仓”，却是一群居住在“锈带”、没落返贫的蓝领工人。

“美国建国历史短，实际上是一个建立在价值观念之上的国家，它被称为‘民族大熔炉’，过去曾讲述着‘山巅之城’、‘上帝选民’的崇高理念，似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移民到美国，追求‘美国梦’。”北京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讲师、太和智库研究员陈征告诉南都记者。

“而哈里斯打造的选举人设，就是与移民价值、与旧式美国梦相符的人设，她所宣扬的是传统的、主流的建制派所认同的美国。而特朗普抓住的则是近年来新近兴起的‘反思潮’，他主张封锁边境，阻止移民入侵，执行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驱逐行动。”陈征表示。 

这是一种“抄底”，一种颠覆，一种美媒口中的“巨变与转折”，是美国未来路径选择上的对决。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韦宗友也向南都记者指出，从另一种角度来看，这也体现出美国曾经高歌猛进的进步主义退潮，保守主义思潮逐渐上升，意识形态取向上的对立愈发激烈，矛盾和斗争也更加尖锐。 

“差中择优”的结果

实际上，在百余天的同台竞技中，两名候选人都在民调中被指是“冒险的选择”。

在哈里斯和特朗普的首次电视辩论前，一项来自美媒和锡耶纳学院的全国民调显示，60%的受调选民认为，美国正在朝错误的方向前进。选择国家未来四年的领导者，成为一种不得已的“差中择优”。

某种意义上来说，哈里斯和特朗普也在竞选历程中不断强化“冒险选择”的标签。媒体与社交平台被两党谩骂充斥，哈里斯称特朗普是“年老力衰、精神错乱的罪犯”，特朗普则痛斥哈里斯撒谎、献媚，将延续拜登政府的失败，彻底“摧毁国家”。 

“很多时候大家感觉，哈里斯和特朗普不怎么讲政策，都是在立人设，甚至人设比政策更重要。实际上，在选举研究中，这就是动员选民的方式，在诉诸于理性之外，用恐惧来驱动，用情绪来共鸣。研究发现，诉诸感性是最有说服力的，你只需要让选民觉得‘你真是个好人，真有魅力’，用简单的口号式的内容进行洗脑，就能让许多民众感觉你在支持他们的利益，为他们分蛋糕。”陈征向南都记者分析道。

陈征指出，这种竞选模式最终会促使国家陷入情绪极化、政治极化的状态之中。“这就是美国政治的现状。为了争取中间派的选民，拿到更多的选票，两党可能会采取一切手段。”

最终的选举结果也部分证明了“恐惧驱动”的有效性。大选计票日，特朗普在多个摇摆州大比例获胜，包括有19张选举人票的宾夕法尼亚州，和有16张选举人票的佐治亚州，大幅奠定了其“胜局”基础。

陈征告诉南都记者，本届大选中，原本为民主党“铁票仓”的拉丁裔大规模转向特朗普，是其赢得多个摇摆州的重要原因之一。“此外，少数族裔对哈里斯的支持率也比历史普遍数据更低。”

“这些人群可能更关心美国日现隐忧的经济问题，关心通货膨胀、物价猛涨，害怕外来非法移民抢走自己的工作，而这些问题，目前哈里斯都没有给出很好的回应，而特朗普却在关键问题上发出‘恐吓’。他的这种典型叙事在整个竞选过程多有体现，不断矮化非法移民，以夸张甚至失实的话语渲染移民的恐怖性。现在看来，他的恐吓明显起了作用。” 陈征说。

“差中选优”的结果是什么？2020年选举失利后，特朗普成功煽动了美国国会大厦暴乱，否认最终选举结果，并向其选民宣称将完成“报复”，在经历2次弹劾、91项重罪指控和34项重罪成立后，他仍能竞选总统，甚至最终重返白宫。

在美媒的描述中，这是一场非同寻常的选举“真人秀”，现任总统拜登中途折戟，“未遂刺杀”以四分之一英寸之差失败，7月下旬哈里斯匆促上马，史上最贵大选总支出高达147亿美元，“这一切的背景是，选民对国家政治健康的不满已经长达两年”。

“政治分肥”将开启

当地时间11月6日，在特朗普锁定胜局之后，他最为高调的支持者、美国著名企业家埃隆·马斯克也迎来某种意义上的“鸡犬升天”。

据美媒统计数据，当地时间6日上午，马斯克旗下的电动汽车制造品牌特斯拉的股价在盘前交易中上涨超过13%，这使得他所持有的4.11亿股特斯拉股票价值至少上涨了超120亿美元。

这简直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交易了。根据美国联邦选举委员会的文件，迄今为止，马斯克向其为支持特朗普设立的美国政治行动委员会（America PAC）捐款近1.19亿美元。此外，当地时间10月19日，马斯克还在集会上宣布，从当日起至美国大选日，他每天会向一名签署America PAC请愿书的摇摆州选民随机赠送100万美元。

尽管此举遭到多位美国政客、法律专家的公开反对，被质疑或涉嫌违法，但马斯克无遗成为了舆论中特朗普最忠实的支持者之一。在凌晨的选举之夜演讲中，特朗普大篇幅提起马斯克，对其大加赞赏，“我们有了一颗新星。一颗新星诞生了”。他形容马斯克的火箭计划SpaceX是一部“太空时代的电影”，称他在飓风海伦袭击美国期间帮助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是一位“超级天才”。

在大选日前不到24小时，马斯克还在社交平台账户上转发了两张2024年与2020年总统候选人捐款人名单的对比图。

根据该名单，2020年，特朗普的主要捐助者包括美国邮政局、美国国防部和美国陆军等多个政府机构，以及美国航空公司和富国银行等企业。相比之下，大型科技公司是拜登竞选活动的最大捐助者之一。2024年大选，哈里斯同样吸引了科技巨头的大量资助，而特朗普的捐款主要集中在美国航空公司、沃尔玛和波音公司。

另据持续追踪美国政坛经费的非营利组织Open Secrets发布特朗普选举捐款数据，梅隆银行家族的继承人蒂莫西·梅隆以个人投资者身份向特朗普捐款1.5亿美元，位居第一，来自马斯克SpaceX的近1.19亿美元屈居第二。

陈征向南都记者分析指出，根据其收集数据，本届大选哈里斯收到最多的政治献金来自金融投资界，约占35%，其后还有非营利组织、一些专门支持选举的委员会、科技界等；而特朗普的主要资金来源也是金融投资界，占比超过50%，另有来自高科技公司、能源企业等的捐款。

“总体来看，哈里斯获得的选举经费在各领域、各产业的分布是相对更均衡的，小额捐助也更多。而共和党则仰赖最大金主梅隆，这显示出，共和党是典型的‘大资产阶级党派’。”陈征表示。

此外，陈征提到，据其观察，本届大选特朗普的资金盘出现一个明显变化，“一些来自硅谷的风险投资人纷纷支持特朗普，其中主要原因就是民主党政府在严密监控加密币、区块链等产业投资，损害了这部分人群的利益，因此他们转向，与特朗普一拍即合。”

被称为“金钱游戏”的美国选举，以“政治分肥”为基础。“每届选举都节节超支，不同的金钱集团和政治势力比拼内力，将金钱转化为自己的影响力，期待自己所支持的候选人将来能够推行有利于自己的政策。这种模式已经形成循环，促使总统竞选日渐昂贵，最终促成今年的史上‘最贵’选举。哈里斯和特朗普各自代表了美国的不同未来路径，在最大程度上比拼‘金钱内力’。”陈征说。 

选局既定，“分肥”即将开始。陈征告诉南都记者，在她看来，特朗普将会兑现承诺，让马斯克获得政府席位。“他们的目标就是要大量地裁减政府冗员，提高政府效率。但另一方面，提高效率也只是一种借口，是特朗普借机排除异己的方式。”

韦宗友也向南都记者指出，按照惯例，特朗普也会向自己的金钱关系网络进行人事安排的倾斜，“任命驻外大使是一种常见的分配方式。此外，如果对方存在一定的专业背景，那么向其分配一些联邦政府中的具体职位，都是可能实现的。”

“生死战”后的未知

尽管已经在大选中获胜，但距离特朗普在当地时间1月20日正式宣誓就职，还有两月余。据美媒介绍，当地时间12月11日前，美国各州将最终认证计票结果，各州选举人将于12月17日召开会议，将手中选票投给获得本周普选胜利的总统候选人。当地时间2025年1月6日，国会将最终认证所有州的投票，并正式确认选举的获胜者。

当地时间11月6日，一份来自美国国会警察的此前报告被美媒披露。据国会警察预计，总统大选日结束后，针对选举认证程序的示威活动将会爆发，政府官员和选举相关场所面临的威胁将加剧。国会警察还强调，总统就职典礼周围有“发生暴力和内乱的可能性”。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早在大选日临近之前，多家美媒已经指出，选民们对选举后可能出现的暴力事件表示担忧。在针对多位选民的采访之中，集体的声音是，他们对选举“感到恐惧，如今的‘恐吓’比以前更加严重了”。

2021年1月6日，国会大厦暴乱，颠覆了美国所谓的“和平权力过渡的基本传统”，近半个世纪以来的联邦堕胎权遭到废止，社会出现数十年未见的物价飙升，各地城市都感受到来自边境移民危机的压力。

美媒认为，两党候选人将本届大选形容为一场“关于国家性格和公民安全的生死之战”，民主党人在诸多竞选广告和选举活动中讲述了女性因堕胎禁令而险些丧命的“生动”故事，共和党人则描述了非法移民的残酷罪行，“警告每一个美国人，他们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

“恐惧驱动”的竞选方式揭开了它更为残酷的面纱——大选日前，已有投票站出现纵火事件。当特朗普在宾州阿伦敦举行集会时，该市有学校“处于谨慎考虑”暂时封闭。在佛罗里达州的提前投票站外，一名支持特朗普的年轻男子，将手中的刀刃挥向两名支持哈里斯的年长女性。

当地时间4日，华盛顿的商家开始用木板封住窗户，以防打砸暴力事件发生，包括白宫、国会大厦和副总统官邸等首都主要建筑周围竖起安全围栏。当地官员埃里克·琼斯接受媒体采访表示，“全城都弥漫着担忧的氛围”。 

而大选日当天，据多家美媒报道，包括佐治亚州、密歇根州、威斯康星州、宾夕法尼亚州等摇摆州在内的多州投票站出现炸弹威胁及投票机故障，部分投票站已经疏散人群，暂停投票。

在亚利桑那州和内华达州，部分地区计票站装上了铁丝网，工作人员也穿上防弹背心，无人机和狙击手随时待命。美国全国选举官员协会首席项目官帕特里克表示，有超过40%的投票站工作人员已经遭受过威胁或辱骂。 

与此同时，美国国会警察在国会大厦游客中心逮捕了一名携带打火机、信号枪与燃烧液体的男子。据国会警察后续公开信息，该嫌疑人浑身湿透，散发着燃油味道。

这股“燃油味”会否在未来两月被彻底引燃？“重罪犯”总统的未来将何去何从？一切仍掩盖在幕布之下。

现在，美媒指出了另一个更加长久的担忧——正如其曾经对拜登的指责，特朗普也步入78岁高龄，尚未公布医疗记录或接受独立评估。另一个循环更早地浮出了水面。

2024美国大选系列观察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张倩寒

采写：南都记者 肖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