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里的志愿军父亲

松柏苍翠，碧草青青，缓步走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里，每一座墓碑都静静诉说着英雄的故事。墓园中，一位广东籍烈士的墓碑吸引着人们的目光。他牺牲在1973年，距离“三八线”上停止枪炮声，已经过去近20年。

这名志愿军烈士叫何渠若，曾担任朝鲜军事停战委员会中国人民志愿军委员、朝中方面中国人民志愿军首席谈判代表。战场第一前线停火之后，谈判桌成了第二战场。何渠若因劳累心脏病复发，牺牲在谈判岗位上，成为最后牺牲的一名志愿军战士。

1972年时的何渠若。

“打仗天天换地方，父亲就在马甲里缝了一个个口袋，日记本全部塞在里面，走到哪都随身带着。”何渠若的女儿何援利说。战时聚少离多，父亲牺牲时她年仅20岁，对父亲的记忆依稀可辨。

临终前，何渠若向妻子戴敏吐露：“我什么东西也没有给你和孩子留下，只留下一箱子材料。”日记本连接起过去与现在、生者与逝者，每每翻开，时间模糊了的记忆重新涌现，父亲的形象依然鲜活可爱。

10月25日，是抗美援朝纪念日，记者走访抗美援朝烈士陵园、采访何渠若烈士女儿何援利、翻开这位最后牺牲的志愿军战士的战时日记，一同走近日记里的志愿军父亲。

“没有自由的中国哪有自己幸福的家”

日记本里，记录着何渠若在战场上的点点滴滴，是父亲对工作的全情投入。出征前夕，何渠若告别了新婚半年的爱人，他在日记里诉说着对家人的眷恋：

1951年9月16日 赵家圈

暂别了我的亲人，昨晚远从百里外赶来欢送我出征。我说不出什么，婚后半年，我们那样钟情的相爱，如爱我的事业一样……我爱她，就是爱我的祖国！爱祖国，当然包含了对她诚挚的爱。

对何渠若来说，与家人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离别成了常态。结婚22年，他与妻子共处不足2年，最长的一次还是何渠若病倒回国治疗、夫妻在病室里的半年厮守，然后便是永远的分离。“老一辈为了国家贡献了一切。”何援利与父母的见面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妻子戴敏历时23年整理出版何渠若战时文字材料，完成何渠若的夙愿。

“没有自由的中国哪有自己幸福的家。”字里行间，是何渠若对战友的牵挂、对战争的反思、对胜利的渴望：“我们现在要打败侵略者，保卫世界和平，显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强大威力，就是三天不吃饭，心里也是热乎乎的。”

1951年9月24日 朝鲜满浦郡付川洞

光荣的日子来到了，当晨曦升起的时候，我站在鸭绿江的桥头，看着我们英雄的志愿军雄赳赳地通过去，每一个人均露出愉快而自豪的微笑……朝鲜人民是那样欢欣愉快地欢迎我们，连小孩子也排队在向我们招手。

1954年，何渠若（左一）带领师机关干部在上甘岭阵地勘察地形。

前往异国他乡，人地生疏，语言文字不通，何渠若面对的困难比想象中还要大。日记里，何援利还看到父亲如何在陌生的土地上，克服语言的障碍、对抗身体上的不适：

1951年9月25日 下南洲

不懂话，找学过中国字的老年人笔谈，找半通中国、日本、朝鲜语的人交谈，志愿军面前没有不能克服的困难。

1951年9月29日 平南镇以东，庞林洞

要努力学习，确切做到不要向导，拿着图能走。

1951年10月22日 用混里

住在一个狭小的朝鲜房间里，敌机彻夜轰鸣。面对着严重的任务，而自己却病倒了，十分痛苦，说不出是啥滋味。

……

根据何渠若战友回忆，即使在板门店谈判桌心脏病发、回国治疗期间，何渠若还坚持自学英语。“在朝鲜工作，与美国人谈判打交道，不懂英语工作起来很吃力。”他始终盼望着回到工作岗位。

“抗美援朝还能吃胖人吗？”

在一篇篇简短的日记中，何援利还看到了父亲的另一面——那个在战火硝烟中依然保持着乐观与幽默的志愿军战士。

他曾在日记里自我调侃：

1951年11月7日 大雨

最近感到身体好了，胖了一些，这是最大的愉快！抗美援朝还能吃胖人吗？

1951年10月9日 原地

早晨起得很晚，醒来时敌机已来光临，它倒比我们勤快。

女儿何援利珍藏着何渠若的日记和报道。

在日记里，何渠若还记下了行军沿途的风光。即使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何渠若依然能够发现自然的可爱。

1951年10月7日 定平西南长川里

飞机虽然没显示均在隆隆怪叫，中间还夹杂着一些高射炮的轰鸣，但还不能改变人对于这样优美的“和平”农村的陶醉。

1951年10月6日 定平以北中峰里

风林里，满地苹果园，十分优美，风光大好，真使人欣醉。每家均收有苹果，像无数少女的脸一样晕红……真是一幅美好而幸福的和平生活画面。可是敌机彻夜袭击沿海地带，随时均有被战火毁灭的危险。

1971年，时任沈阳军区政治部副主任的何渠若被推荐担任朝中方面军事停战委员会中方委员，在中国人民志愿军驻开城联络处工作。

长期行军打仗，熬坏了身子。何渠若在开城工作期间，大家都知道他兜里有一个急救用的小盒子，一旦心脏病发作应急使用。何渠若却不以为然，谁要是劝他休息两天，他总是拍拍身子幽默地说：“机器老了，到处出毛病！”然后就照样投入工作。

何渠若使用过的手帕。

来不及为争取和平解决朝鲜问题再多做点努力，来不及赶回朝鲜再看看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1973年，何渠若逝世，成为最后牺牲的一名志愿军战士。

秋风鼓荡，江水无言，犹如当年过江时。今年中秋节后，一如往年，何援利不远千里来到沈阳，和家人一同到墓前祭扫。恰逢陵园修葺，她说：“看到陵园逐渐修好，烈士的英魂也会感到安慰吧。”

文字：南方+记者 马瑞婕

摄影/摄像：南方+记者 张冠军

剪辑：南方+记者 周鑫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