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结束的美国总统竞选电视辩论中，美国现任副总统哈里斯时隔4年带着全新的身份——临危受命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再次走上辩论舞台。当地时间9月10日21时，在经历了为期5天的闭关准备后，哈里斯第一次与前任总统、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同台竞技，二人迎来正面交锋。

对于美媒口中的“隐形副总统”来说，这是哈里斯政治生涯中难得被聚光灯笼罩的时刻。但聚光灯下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似乎已经不再重要，多位国际问题专家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今年的美国总统竞选格外特殊，所有“反特朗普”力量集中在一起，实际形成一场“反特朗普”与“特朗普”之间的较量。而哈里斯作为一位“旗手”，重要的只是她手中的旗帜挥向何处。

美国民众已经别无他法，摆在面前的两人都是“冒险的选择”——要么是“毫无建树的副总统”，要么是“身负诸多诉讼的重罪犯”。而对于舞台上的未来领导者来说，为了保住自己的选票基本盘，双方都在朝更加“政治极化”的方向前进。

这场电视辩论，正成为美国两党间延宕的骂战与撕裂的缩影——英国《卫报》华盛顿分社社长戴维·史密斯口中的“末日选举”，两月后将迎来最后结局。

特朗普与哈里斯在电视辩论中。

仓促上马：不被期待的“隐形副总统”

一个月前，美国现任总统拜登宣布退出2024年总统竞选的当天，闻风而动的美国媒体反复地为哈里斯冠上相同的名号：“隐形人”。

在4年前就任副总统时，哈里斯还头顶政治生涯中最重要的光环——“第一位担任美国副总统的女性、亚裔和非洲裔美国人”。4年过去，她却成为拜登麾下“低调到近乎消失”的二把手，波士顿公共电视的女主持人在评论中抱怨，“并没能看到她在前台展示那些曾让她脱颖而出的、敏锐的政治天赋”。

选民的说法也别无二致。

美国知名杂志《大西洋月刊》专栏作家、著名的“特朗普反对派”莎拉·朗威尔，在与选民进行了数百小时的访谈后得出结论：近4年来，选民对副总统的印象非常一致——“他们看不见她。他们觉得不认识她。他们对她是谁或她代表什么，没有清晰的印象”。

哈里斯。

但这次，哈里斯又重新站到了4年前曾照耀她的聚光灯下。当地时间9月10日21时，在经历了为期5天的闭关准备后，哈里斯第一次与特朗普同台竞技，开始了她的首次总统电视辩论。而这对特朗普来说，早已轻车熟路，这是他第七次走上总统电视辩论的舞台。

此次双方表现如何暂且不论。如若哈里斯最终赢得竞选，她将成为自1836年以来，除乔治·布什以外，唯一通过竞选直接坐上美国总统宝座的现任副总统。但与乔治·布什不同的是，哈里斯手下的政治力量显得格外薄弱。

8月，在她宣布选择明尼苏达州州长蒂姆·沃尔兹作为其竞选搭档当天，北京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讲师、太和智库研究员陈征曾向南都记者分析指出，哈里斯“临危受命”，即使成功上台，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摆脱拜登的影响，更难以随心所欲地撤掉拜登原本团队的人马。“前总统的阴影”将长期笼罩着她。

这从电视辩论前哈里斯紧急公布的政策纲领中也可见一斑。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副研究员杨楠向南都记者指出，8月，美国民主党公布新党纲，其中大部分内容与拜登政府的总体倾向重合。而当地时间9月9日凌晨公开的哈里斯竞选政纲，实际上也是党纲的延续，“只是说相对拜登来讲，哈里斯会更加自由化一些”。

此前，哈里斯团队的竞选网站仅有捐款页面。

与乔治·布什的另一处不同是，哈里斯还是“半路出家”。在竞选结局出炉3个月前，拜登因首场电视辩论表现惨淡临时退选，哈里斯并未经历正常的党内初选过程就仓促上马。

但这反倒可能成为哈里斯的独特“优势”——外界并未对她表露出过高的期待。

“如果她打过党内的选战，经历了一系列的辩论、拉票，她塑造起来的人设应该是‘我是最优秀、最有能力的人，我是大众的领导者，将把美国带向更光明的未来’，但哈里斯没有塑造这样的传统人设。大家其实都知道，她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矮子里拔高个’。”陈征告诉南都记者。

在陈征看来，今年美国总统选举存在一个“异常现象”：美国共和党内的多位建制派站出来支持哈里斯，一些共和党的传统“金主”也转而投向民主党。所有反特朗普的力量都集中在一起，而哈里斯只是一位“形势比人强”的“旗手”。她是谁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手中的旗帜挥向何处。

“因此，大家对她的期待仅仅是表现合格且正常，并不求她能有超常的发挥。只要她表现正常，那么所有反特朗普的力量还是会团结在她周围继续投票。大家并不期待她成为一个像奥巴马一样雄辩的总统，只要她能好好地完成任务，把特朗普拉下台就好了。”

哈里斯至少完成了对“合格”的期待。北京时间9月11日上午，与正在举行的电视辩论同步，美国数位资深总统竞选报道记者在实时评论中反复表达了相似的意思：“自2020年特朗普与乔·拜登的第一次辩论以来，我从未见过他在辩论中如此愤怒。哈里斯希望攻击和嘲笑特朗普会激怒他并引发漫无边际的回应。结果确实如此”。

走向极化：“两人都是冒险的选择”

当地时间9月8日，在一家美媒和锡耶纳学院对可能的投票选民进行的一项全国民意调查中，多数受调选民表示，对国家来说，两人都是“冒险的选择”。60%的受调选民认为，美国正在朝错误的方向前进。

两人身上的风险都是显性的。

哈里斯是个“不起眼”的人，她的不起眼甚至招致了许多来自欧洲中间派政客的质疑。早在今年2月，欧洲中央银行执行委员会成员伊莎贝尔·施纳贝尔就批评指出，美国民主党的选举程序“是一场失败”，并预测哈里斯永远没有希望赢得总统选举。

曾投票支持民主党籍前总统奥巴马的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主持人迈克尔·斯默科尼什也公开表示，在解决边境危机这一最重要的职责上，哈里斯“似乎没有取得任何成就”，“作为副总统毫无建树”。

而特朗普则是个“太过起眼”的人，身负诸多诉讼。多家美媒评论指出，哈里斯竞选方案中的核心叙事之一，就是“检察官与重罪犯间的较量”。

她曾表示，“我打击了各种各样的罪犯——虐待妇女的色狼、欺骗消费者的诈骗犯、为一己私利破坏规则的作弊者。所以，听我说：我了解唐纳德·特朗普这种类型的人”。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家对外开放研究院研究员赵永升曾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做过访问学者，他向南都记者指出，美国的总统选举对候选人的“清白”要求相当低，这与许多欧洲国家不同。“例如在法国，成为总统选举候选人要求‘不能因刑事定罪或司法裁决而丧失资格’，但在美国就没有这种规定。”

据美媒报道，一个多世纪以来，美国从未有曾犯重罪的知名候选人参与竞选总统的情况，并且，此前这样的候选人也从未真正有过获胜的希望。美国宪法对总统的资格要求出乎意料的低。

特朗普。

不仅如此，陈征还向南都记者指出，今年的美国总统选举非常特殊，哈里斯与特朗普所提出的政策主张和竞选策略“都更加顾及自己的基本盘，也没太考虑中间派”，双方都在朝更加“极化”的方向走。

“特朗普的个性本来就很可能失控。今年他选择万斯作为竞选搭档，其实也是选择了一个‘缩小版’的自己。他考虑的不是要吸纳更多的中间派、温和派，而是要加固‘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ian，即特朗普2016年竞选口号，意为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基本盘，将‘MAGA’思想发扬光大，这是朝‘极化’的路上走得更远了。”陈征表示。

杨楠也向南都记者分析道，对于现在的民主党而言，总体的政治趋势是，“如果他们不站在特朗普的对立面，往极左方向走的话，那么他们可能不光争取不到中间选民，而且连自己的基本盘都会流失”。

“在我看来，哈里斯现在的表现显示出，她也还是想要基本盘。中间选民的摇摆越来越强，极其微小的差异都可能导致他们极端地转向另一方，在这个情况下，哈里斯只能选择继续用民主党左派传统套路。”

竞选经济学：政策主张背后的通胀危机

当地时间9月3日，白宫新闻秘书卡琳娜·让-皮埃尔闹出了一个大笑话。当记者向其提问称，拜登是否同意哈里斯在竞选期间所说的“食品杂货价格欺诈仍在继续”的说法时，她做出了美媒口中“失实的陈述”——食品杂货价格最近“下降了”。

据多家美媒报道，官方数据显示，食品杂货价格比拜登2021年上任时上涨了21.1%，其中过去一年持续上涨了1.1%。反映到美国人民的现实生活中就是，“吃饭”已经贵得离谱。

8月，杨楠刚去过美国。他告诉南都记者，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杂货、食品的价格明显贵了很多。

“尤其是矿泉水，3美元一瓶，合人民币约21元。对此，美国民众是很头疼的。但当我们询问时，民众的回答却很有意思，他们普遍觉得美国的总体经济状况还是比较好，但说到个人情况又都觉得自己很惨，高通胀对自己的影响还真是挺大的。”

杨楠表示，大部分美国民众还是将高通胀归咎于拜登，认为他在任期间的政策实际上都没能有效地缓解通胀。

这成为特朗普在竞选中长期攻击民主党执政缺陷的重点之一。据美媒报道，8月，特朗普曾表示，“人们是用肚子投票。但当他们去杂货店时，在食品上花费的费用却比几年前高出50%、60%、70%。”

杨楠指出，“特朗普在经济问题上确实表现出了非常强势的自信，对通胀问题的承诺很多。如果哈里斯不能对拜登政府的经济政策作出解释，并提供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的话，会非常被动。”

当地时间9月8日，美媒释出全美普选民调新结果。

上述民意调查也证实了这一情况。选民认为，关键议题重要性前五位排序依次为经济（包括就业和股市）、堕胎、移民、通胀、民主，特朗普在经济和移民问题上领先，哈里斯在堕胎和民主问题上领先。

但50%的受调选民认为，特朗普能够更好地处理其认为最重要的问题。在该数据上，哈里斯仅为43%。

在9月9日发布竞选政纲前，哈里斯多被攻讦未公布完整的执政主张。陈征向南都记者分析道，哈里斯仓促上马，而且团队在磨合期，她还需要根据民调数据、党内政治势力的平衡、本人的政治主张等因素去调整政策。在这之前，完整、成体系的政策主张未能出台非常正常。

“但没有有关经济的竞选承诺，对于民主党接下来的竞选进程来说，都是非常不利的。民主党是执政党，但现在美国经济状况非常不好，在我们多年的观察中，经济动荡一般都会造成在任总统受牵连，在后续的竞选中被选民放弃。”陈征表示。

她指出，此前特朗普下台的关键原因之一，就是2020年时美国灾难性的经济数据。“现在来看，2020年时的影响已经结束，目前物价又上涨严重，光从经济承诺上讲，特朗普的优势较大，而经济问题又可以说是决定美国总统竞选走势的最重要因素，这个因素是有利于特朗普，而不利于哈里斯的。”

如今，59岁的哈里斯确实不再有如拜登“年老力衰、口齿不清”这样明显的弱点。杨楠告诉南都记者，过去一个多月里，特朗普团队的一个明显特点，就是“一直没能找到对哈里斯的特攻重点”，在政策层面也没有形成连贯的攻击模式。

电视辩论结束后，美国两党间的骂战和指责仍在延宕。对于美国民众而言，竞选承诺只是一个“承诺”，深陷通胀危机的生活才是现实。

正如英国《卫报》华盛顿分社社长戴维·史密斯所说，哈里斯和特朗普是“截然不同的两位候选人”，从双方这些论调来看，美国仿佛将迎来一场“末日选举”。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何嘉慧

采写：南都记者 肖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