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夏天掀起体育热潮。北京时间7月28日18时，在巴黎的协和广场上举行了奥运滑板项目的“首秀”。而中国滑板“三朵小花”曾文蕙、朱沅铃、崔宸曦也完成了自己的“首秀”。当晚22时，滑板女子街式项目预赛结束，崔宸曦以总成绩第三名成功晋级。朱沅铃和曾文蕙分列第九名和第十二名，无缘决赛。

比赛完结，青春无悔。知道成绩后，曾文蕙的母亲曾少杏说：“我很骄傲，能走上奥运舞台已经不容易，她还去了两次！”

朱沅铃在赛后马上给妈妈打了电话，说：“很可惜，就差一点。”但她母亲刘女士却说：“不可惜，这一次比上一次比赛进步了呀！”

曾文蕙和朱沅铃都是来自中国广东肇庆广宁的运动员。从广宁乡村走出来，两个女孩的人生也如同滑板运动，做出具有挑战性的“尖翻”动作——翻腾、旋转、在空中绽放出绚丽多彩的轨迹。这经历本身，就比赛事结果更了不起。

而她们的故事，仅仅是刚刚开始。

南方+记者与广宁县体训中心相关负责人、教练、曾文蕙家人及亲朋好友一起观看奥运会滑板比赛。南方+卢逸轩 摄

机缘巧合，开启体育之路

本届奥运会，中国滑板队有4人参赛。曾文蕙与朱沅铃，跟队友崔宸曦和碗池选手郑好好最大不同的地方，就是她们都不是从小学习滑板，属于“半路出家”。

她们的故乡广宁县是全国首批“武术之乡”，也是岭南武术发源地之一，早在2000年前就有习武活动，民间尚武之风盛行，一批出众武师涌现。

广宁县业余体校武术教练高剑霞在一次外出购物时，看到了“眼睛大大、苹果脸、冬菇头”的曾文蕙。“我觉得她很可爱，就随口问了一句，你想练武术吗？”高剑霞回忆说。彼时年仅6岁的曾文蕙还不知道习武是什么，只是很喜欢玩刀枪棍棒，“像西游记里一样。”

曾文蕙的家乡横山镇曾村常见习武之人，村中祠堂经常上演武术、舞狮表演，就连曾文蕙的母亲也“练过几手”。父亲曾金新对文蕙很严厉，叮嘱她：“既然练了，就要认真练。”同时，父亲包揽了每天接送的工作。

曾文蕙小时候。南方+卢舒曼 翻拍

朱沅铃与体育结缘更具戏剧化。朱沅铃母亲刘女士介绍，沅铃在广宁读一年级时，老师问哪位同学喜欢跳，可以报名去蹦床班。朱沅铃二话不说就报名了，甚至都没有告诉父母。直到母亲收到学校的面试通知短信，发现将近迟到，问起沅铃才知道是她“干的好事”。当沅铃清楚表示自己想去试试，妈妈才急急忙忙带着她去面试，搭上了进入体校的“尾班车”。

广宁县业余体校蹦床教练邱佩华回忆，这个孩子非常有灵气，身材匀称，柔韧性、爆发力都比较好，一眼就看中了她，将她收进暑期集训班，随后收入蹦床队。朱沅铃正式成为蹦床运动员。

朱沅铃的家人说：“家里其他兄弟姐妹都长得高，只有她比较矮小，希望跳一跳多长个。而且她最好动，应该适合练体育吧。”此后，家人每天放学都送朱沅铃去体校，风雨不改。

刚选送上滑板国家队的朱沅铃与启蒙教练邱佩华合照。受访者供图

喜欢刺激，挑战新项目

如果想在体育之路走下去，光喜欢和坚持是不够的，还需要无惧困难的精神，以及一点点天赋。

练了6年武术的曾文蕙，早已有成绩，在市运会的长拳、剑术、枪术项目都拿过第一、二名，并代表市队参加省运会。朱沅铃在广宁县练了将近3年的蹦床，也开始崭露头角。但她们都在关键时候遇到了人生抉择。

2016年，国际奥组委正式宣布滑板项目进入奥运，即在东京奥运会举行比赛。2017年，中国滑板队成立。为了备战东京奥运会，国家队四处跨界选材。他们来到肇庆，当看到尤其擅长长拳的曾文蕙，便邀请她去北京试训。先是三个月，接着又到了半年，她最终留了下来。

曾文蕙在巴黎赛场上，图为赛前适应性训练。受访者供图

朱沅铃的起点更高一些，是在县队被选上国家队的。2021年，为备战巴黎奥运会，国家队再次来到肇庆，朱沅铃成为广宁第二位进入国家滑板队的队员。

刘女士说，沅铃去之前从来没见过滑板，只是“喜欢挑战刺激的东西”。邱佩华也称，沅铃在蹦床队练就了很好的跳跃和空翻，有助于她更快上手滑板项目。

曾文蕙告诉笔者，第一次接触滑板就是在国家队里，“当时觉得很好玩，很新鲜，因为小时候接触不到。”滑板让她们发现外面更大的世界，并有了为之奋斗的动力。

国家滑板队教练丹·威尔曼回忆起初识曾文蕙的场景，用了“羞涩、内敛”两个词。但这个不爱表达自己情绪的小姑娘，在站上滑板的瞬间就像变了个人。“她在燃烧她心目中的火。”他说。

滑板是一项极限运动，受伤是常事。有几次曾文蕙回家，高剑霞发现她总是穿长裤，而她小时候喜欢穿短裤，就好奇问了一下。曾文蕙轻描淡写说了句：“因为腿不好看。”高剑霞才知道，原来她两个膝盖都摔得淤青。

朱沅铃在巴黎赛场上，图为赛前适应性训练。受访者供图

朱沅铃10岁起去国家滑板队后，几乎不跟父母诉说“辛苦、累”，甚至都没有哭过。只有一次，她在南京集训时发烧了一个多星期，浑身酸痛，但不能用药，便忍不住在电话里哭了。

“很多时候我们都不在她身边，知道她病了或者受伤，都很担心。也问过她要不要回来，她说肯定不回，练了这么久。”刘女士说，她一方面觉得女儿心态很好，另一方面也心疼女儿的坚强。

渐入佳境，入围奥运参赛名单

朱沅铃为什么不愿意放弃？刘女士曾问过她，她说因为可以出成绩。

2021年底，去国家队集训还没满一年，朱沅铃就尝试参加广东省滑板锦标赛。国家滑板队教练于文浩用视频全程记录了她的成长：Ollie（豚跳，一个滑板动作，笔者注），自信心逐渐出来；反脚Ollie也要练；第一次尖翻成功，第二次，再来一次……他在视频里点评说：“第一次线路比赛发挥稳定，心态很好，节奏也没乱，就是大绝招环节失误太多。未来路很长，我们继续加油。”

“尖翻”（Kickflip）是滑板运动的一项基本花式动作，也是一个高难度动作。它首先要垂直跳起，然后用前脚拨动或轻“踢”滑板，在落地前使滑板在空中翻转，选手再稳稳地站在滑板上。这对于刚满10岁的朱沅铃来说有着很大挑战。

视频里，朱沅铃高兴地说：“成了，成了！”刘女士称，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看到女儿这么开心过。朱沅铃还说：“妈妈你不懂，做成一个动作心情是怎样的。”

时隔不久，2022年，朱沅铃就在广东省第十六届运动会竞技体育组滑板比赛中，获得滑板女子乙组街式冠军。2023年，她在全国滑板锦标赛上，以超第二名将近70分的强大优势摘得女子街式项目冠军。

曾文蕙家中收藏着她的所有奖状奖章奖牌。南方+卢舒曼 摄

好胜心也许是每个运动员必备的。2018年，练了一年滑板的曾文蕙就在雅加达亚运会上获得女子街式滑板第四名。2019年至2020年，连续两年夺得全国滑板锦标赛女子街式冠军，这为她攒足了东京奥运会积分。在东京奥运会上，年仅16岁的曾文蕙作为唯一一名女子街式运动员参赛，并闯入决赛夺得第六名，创造了中国历史。这也让她奠定了“中国滑板第一人”的地位。

本届巴黎奥运会周期里，在资格赛上海站中，崔宸曦、曾文蕙已提前滑向巴黎有利位置。在最后一站布达佩斯站，朱沅铃表现尤其令人惊喜，以预赛第六名晋级半决赛，即时世界排名上升至第20名。根据世界排名前20位的滑手将直接获得奥运会参赛门票的规则，朱沅铃压线入围，让中国滑板队实现女子街式项目满额参赛。

朱沅铃（左）与曾文蕙（右）在布达佩斯站资格赛中获得巴黎奥运会入场券。受访者供图

在巴黎奥运会滑板女子街式预赛日晚上，很多广宁的乡亲父老、老师学生都聚集在家中、学校，一起观看曾文蕙与朱沅铃的表现。

“这个大招不错。”“她有点紧张。”“她还是第一次。”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赛事进程，不时爆发出欢呼声和掌声。

广宁县曾文蕙家中，亲朋好友们集中观赛。南方+卢逸轩 摄

新老传承，中国滑板将走更远

如今走在肇庆市广宁县街头，“玩滑板”的人多了起来，家长也很支持。广宁县体育训练中心已经新建了滑板场，并计划组建滑板队。未来，广宁的年轻人除了习武，还有了更多选择。

“这是一项全民运动，只需要开阔的场地，普通人都能玩。”当年跟曾文蕙一起参加国家滑板队选拔的方家樑，如今已成为深圳的一名滑板教练。他认为，接触滑板后，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肇庆街头的滑板少年。肇庆市滑板队供图

假如你随口一问“板仔”“板女”们，他们基本都知道曾文蕙。但其实曾文蕙今年才19岁。而崔宸曦14岁，朱沅铃13岁，郑好好11岁。这些“00后”“10后”的“小孩姐”们正在领衔中国滑板发展。

对比刚开始参加大赛有的是好奇和兴奋，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曾文蕙认为自己更成熟了。“我成年了，无论心理还是各方面都更成熟，想得更多，想自己表现更好，更想享受其中。”

对于成绩，可能并不是她最关注的地方。在走遍大半个地球后，曾文蕙对滑板运动有了更多理解。“中国滑板要想在世界层面更进一步，除了要有技术和难度绝活外，还要在融入这项运动的文化上多花时间，多下功夫。”

可以看到，近期比赛里，曾文蕙的滑板风格也逐渐向街头文化转变，更显自由、创新。这也是难度、速度、执行度和风格等滑板比赛的评判维度之一。

滑板这项运动瞬息万变，年龄差距也越来越大，曾文蕙也无法一直保持在国内的领先地位。她是否会有危机感？她说：“会有，但有新人是好事。因为我认为滑板不是一个竞技性运动，而是友好的运动，这就是滑板的魅力。”

当后浪盖过来时，曾文蕙用了一个词“永不放弃”。“虽然他们很小，但我才十几岁，也是那么小，我还很年轻，当然还可以走很远。”

也许她们的人生在翻过另一面时，会是另一个“大绝招”呢。

【撰文】卢舒曼

【统筹】吴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