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也不回来了， 也许“明天”回来。

——《边城》

万千消费者想不到，娃哈哈的她这么快就回来了。

“去，还是留？”这是娃哈哈总经理宗馥莉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结果，一封辞职内部信，一个官网“回归”声明，两者仅相隔4天，她还是娃哈哈总经理。

而这一切，距离宗馥莉在父亲离世后“女承父业”，只有140多天。

迥异

甲辰龙年的元宵，热闹在西湖边：元宵看灯、湖中泛舟、苏堤漫步……这天过后，全城乃至全国的目光，都聚集到西湖东边的娃哈哈总部。

2月25日，娃哈哈集团创始人宗庆后因病逝世。宗庆后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代民营企业家代表、浙商传奇性人物，曾在2010年和2012年同时位列福布斯、胡润富豪榜中国内地榜首。他一生节俭，爱穿十几块钱的布鞋，高铁只坐二等座，飞机只坐经济舱，自称一年开销不到5万元，得名“布鞋首富”。

与其他企业在创始人离世后上演“分家产”的戏码迥异，宗庆后退场后，镁光灯全部聚焦在他的独女宗馥莉身上。宗馥莉早已由父亲安排，在娃哈哈体系内培养成长多年。

父女两人尽管面容酷肖，但成长背景却有天壤之别，为人处世的方式也大不相同。

有娃哈哈员工透露，宗馥莉接班后，大刀阔斧进行人事改革，对原来中高层人员频繁更换调整，被指“不懂人情世故”。

宗庆后则深谙应对复杂冲突与多方利益平衡之道，甘于妥协。在公司，宗馥莉认定的事情却几乎没有妥协的余地。工作的时候，父女常会因为意见不合而争论，这种争论基本以宗庆后的让步终结：“先按你说的去做。”

在管理上，宗馥莉与宗庆后也形成截然不同的风格。父亲在企业内推崇“家文化”，重“人治”。宗馥莉更崇尚制度和效率。早期宗馥莉手下的一些员工因没有完成任务而被直接开除，而宗庆后会悄悄地把被女儿开除的优秀员工“收回”娃哈哈集团。

面对娃哈哈转型，宗馥莉与父亲也一直持有不同的看法。

宗庆后认为，让一个拥有150多个分公司、3万员工的庞大企业转型，只能做改良，慢慢推进；宗馥莉则觉得转型已经极为迫切——“从我的角度来看，我觉得它需要内部清理一下，人员也是，市场结构也是，整个思路需要重新调整一下。”

1987年，42岁的宗庆后大胆决定，用借来的14万元承包了连年亏损的校办企业经销部，主动背上一年上缴10万元利润的任务，由此开启了蹬三轮车卖汽水、棒冰、文具的草根创业。

此后，宗庆后筹建杭州保灵儿童营养食品厂，代加工花粉口服液，1989年工厂更名为杭州娃哈哈营养食品厂，开始生产儿童营养口服液。“喝了娃哈哈，吃饭就是香”广告铺天盖地，当年销售收入破亿，自此走上发展快车道。1991年，宗庆后扩大生产规模，带领仅有百人的校办小厂兼并了拥有2000多名职工的国营老厂杭州罐头食品厂，并在三个月后扭亏。

1999年股改后，宗庆后在杭州娃哈哈集团有限公司中持股29.4%。一直以来，宗庆后被视为公司“灵魂人物”，对娃哈哈拥有绝对的控制力。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娃哈哈集团董事会成员包括宗庆后、张晖、吴建林、潘家杰、余强兵等5人。其中，吴建林、潘家杰、余强兵均是宗庆后的左膀右臂，最资深的吴建林，在娃哈哈兼并杭州罐头厂时期便有他的身影。

宗庆后首创的“联销体”成为零售经典渠道模式，解决了娃哈哈与经销商、批发商、零售商之间的利益分配问题，经销渠道如同人体毛细血管，渗透到全国各地县镇乡村，实现了新品可在一星期铺遍全国，也有效防止商家窜货和挑起价格战。

在本世纪初的“达娃（达能与娃哈哈）之战”中，宗庆后“一战成名”。这场改革开放30年后发生的影响极大的国际商战中，宗庆后铁腕抵制强势达能，应诉到底最终赢下国内外各项诉讼，致使达能出让合资企业所有股份作出和解，娃哈哈集团保住了产品商标。

新军

“我觉得我不是个经理人，我是个老板。”宗馥莉说。

在她爸爸的公司里，她是职业经理人，但在她的公司内，她是个老板。不为外人所知的是，宗馥莉是好多家公司的老板，它们既和娃哈哈有关，又和娃哈哈无关。

最近，宗馥莉接手了母亲施幼珍名下的两家饮料公司：韶关恒枫饮料有限公司和广州恒枫饮料有限公司。

宏胜饮料集团有限公司和松裕国际有限公司分别持有韶关恒枫饮料有限公司75%和25%的股份，恒枫贸易有限公司和宏胜饮料集团有限公司分别持有广州恒枫饮料有限公司90%和10%的股份。

其中，宏胜与娃哈哈集团关系十分密切。这家娃哈哈下游核心企业，以代工娃哈哈的各系列产品起家。此前，宗馥莉长期担任宏胜董事长，基于宗庆后当年给予的1000万美金，将宏胜集团从一家只有一条饮料灌装线的工厂成长为一家综合性饮料集团。

宏胜的控股方并非娃哈哈集团，而是恒枫贸易有限公司。这家公司背后是由宗庆后家族控制的离岸公司Ever Maple Trading Ltd，注册于英属维尔京群岛。

与娃哈哈关系密切，甚至是娃哈哈的重要支撑，但是控股方却非娃哈哈，这样的企业不只是宏胜。

或许这样能更直观理解：走进超市，随手拿起一瓶娃哈哈纯净水，可见瓶身上显示，受委托生产企业有武汉宏胜恒枫饮料有限公司、湖南长沙恒枫饮料有限公司、衡阳恒枫饮料有限公司、怀化恒枫饮料有限公司。再拿起一瓶娃哈哈AD钙奶，瓶身上显示，受委托生产企业有长沙恒枫饮料有限公司、怀化恒枫饮料有限公司。

这些公司涉及生产环节，但均跟娃哈哈集团没有直接关联。不仅生产，娃哈哈的经销商体系、开发、包装等核心环节，大部分游离于“杭州娃哈哈集团”之外。起初，这些企业多由宗庆后本人和他控制的职工持股会联名投入，不少企业还获得了“娃哈哈”这个商标的使用权，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逐渐发展起来的企业群，俨然是“小娃哈哈”。

目前，这些企业中有不少企业由宏盛系持股，而宗馥莉则是宏盛系的掌门人。

“她公司（宏胜饮料集团）的利润率比我（娃哈哈）高。”宗庆后曾经这样说道。

在2022年浙商500强榜单上，娃哈哈集团2021年营收519.15亿元，位列榜单第45位。宗馥莉的宏胜集团2021年营收104.21亿元，位列总榜单的165位。

路径

“火力四开，锋芒毕露，应了古语：刚易折，柔者长存。”对于宗馥莉的那封辞职信，宗庆后的胞弟宗泽后在朋友圈公开表态“是件好事”。

宗泽后的这一态度，暗示娃哈哈的“宗馥莉时代”充满了变数。

宗馥莉在2021年12月正式担任娃哈哈集团副董事长兼总经理，但“接力棒”一直未正式交到她手上。宗庆后离世后，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娃哈哈集团的相关的股权以及公司管理层，近期未发生变更。

“宗庆后去世后，对其持有的股权进行变更至宗馥莉女士名下需要一定的时间，基于娃哈哈集团当前的股权结构，未来的法定代表人由谁担任，尚存在不确定性。”上海锦天城（广州）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凌娜解析。

2021年底，新官上任的宗馥莉在销售工作会议上立马宣布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措施——一大战役打响“水的翻身仗”、两大IP助力品牌年轻化、三大品类锁定细分市场、四大产品持续造血渠道。

“不够‘制度化’，员工整体年龄也偏大。”对于娃哈哈集团内部，宗馥莉一直有这样的看法。

在另一边，娃哈哈集团的一些员工对他们的副总不满。坊间流传一封来自集团员工的举报信，直指宗馥莉借用宏胜集团扰乱娃哈哈集团正常运转，冒进不合规矩。

“企业的传承还涉及企业文化、经营管理理念的延续，以及内外各利益相关方关系的处理等。这些都是宗馥莉顺利接班的挑战。”凌娜认为。

代际传承，新旧“交火”，并不罕见。国内某知名厨电企业便曾发生接班人赶走创始人团队之事。一代和二代之间的认知评价掺杂多重因素，新希望董事长刘永好认为：“企业二代传承不是一个人接班，而是一个体系和一个团队的过渡。”

研究数据显示，在企业传承上，只有约30%能延续到第二代，传至第三代的比例少于13%，能在三代以后还继续为股东创造价值的仅剩下5%。

“我这一辈子就做了个娃哈哈，它承载着我所有的人生和梦想。”宗庆后曾感慨。在杭州市上城区清泰街160号的娃哈哈集团旧址，仍有纪念宗庆后的花束靠在黑色铁门旁。

“曾经他的肩膀是我看世界的瞭望台，如今我会为他续写饮料传奇，接好父亲递出的接力棒。”宗馥莉在追悼会上誓言。

滚滚长江东逝水，健力宝变身、乐百氏易帜、旭日升黯然……30多年间，娃哈哈品牌仍然屹立。但从经营数据来看，2021年至2023年，娃哈哈实现营业收入分别为519.15亿元、512.02亿元、500亿元，近三年呈小幅下降趋势。2013年、2014年，其营业收入曾分别达到782.78亿元、720.43亿元，至今难以重回巅峰。

42岁的宗庆后开始创业，他的娃哈哈时代在他的独生女儿宗馥莉的42岁结束了。

辞职又回归，宗馥莉只用了4天，但是对于娃哈哈——

也许再也回不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企承录”往期精彩回顾

何享健的龙舟

【采写】南方+记者   黄晓韵 姚翀

【海报】吴颖岚 谭唯

【统筹】姚翀  欧旭江

【策划】陈韩晖

【出品】南方产业智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