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16日，美国总统拜登在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发表讲话。拜登21日宣布退出2024年总统竞选，并表示支持提名副总统哈里斯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 图/新华社

当地时间2024年7月21日，美国总统拜登（Joe Biden）在X官方账号上发表声明，宣布退出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特约撰稿 陶短房

编辑 / 李屾淼 lishenmiao1989@126.com

从“且战且退”到“不战自退”

尽管从一开始，人们就对拜登的年龄和身体、精神反应状况表示担忧，但直到6月下旬的民主党籍州长视频联席会议，民主党至少在表面上始终维持“现任本党籍总统谋求连选连任则一致支持”的惯例。

但在6月27日的第一轮总统大选候选人电视辩论上，拜登老态毕露，对手特朗普（Donald Trump）声势大振，民主党内以“担心选情”为由酝酿“换马”的暗流开始涌动。

7月13日，针对特朗普的未遂刺杀事件发生后，部分亲民主党的喉舌、名流乃至国会民主党人开始公开呼吁拜登让贤，截至7月17日，已有20名国会民主党人公开加入劝退行列，而在《纽约时报》等亲民主党的主流传媒上，前众院议长佩洛西（Nancy Pelosi）、前总统奥巴马（Barack Obama）这两位民主党重量级人物“逼退”拜登的咄咄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拜登最初采取了“且战且退”的姿态：

他在7月5日接受ABC记者斯蒂芬诺普洛斯(George Stephanopoulos) 采访时坚称，“只有上帝才能劝我退出”，但随后在北约峰会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如果民调显示无法获胜会考虑退出的可能性”；

7月8日拜登致信国会民主党人、7月15日接受NBC记者霍尔特(Lester Holt)采访时两次重申“绝不辞职”，16日他在拉斯维加斯亲自出席著名的亲民主党非政府组织——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NAACP）全国代表大会并发表演讲，在台下一片“再干四年”的呼声中高呼“你们全力以赴吗？因为我全力以赴（全力以赴是本届NAACP全国代表大会的主题词）”，这是他最后一次亲口表示将继续参选；

但同日稍早，CBS曝光称，他在接受BET电视台采访时也说出了“如果病重不能视事，会考虑退选”的话。

仅隔不到一天，他便被曝出在拉斯维加斯检测出新冠弱阳性的新闻，同日原定拜登在北卡罗来纳州费耶特维尔举行的竞选造势活动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副总统哈里斯（Kamala D.Harris），这让人隐隐感到“换马”或将成定局。

拜登竞选联合主席里奇蒙德（Cedric Richmond）随后做出“不退选”的公开声明。甚至直到19日，拜登还发表了“下周重返竞选活动”的声明，同日，在MSNBC的《早安乔》节目中，其另一位竞选联合主席狄龙（Jen O'Malley Dillon）仍坚称，拜登绝对会继续参选——此时距其声明退出已不到48小时。

在21日的简短退出声明中，拜登称“能够担任你们的总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荣幸。虽然我有意竞选连任，但我认为，退出总统竞选并在剩余任期内专心履行总统职责，才符合党和国家的最大利益”，他宣布退选但继续担任总统职位至任满，并支持哈里斯取而代之。

拜登由此成自1968年以来首位不谋求连选连任的美国总统，也成为了美国历史上谋求连选连任却又中途退出最晚的现任总统（距离大选投票仅剩107天）。

为什么要退？

许多信息表明，直到20日晚，在会晤多尼隆(Mike Donilon)和里凯蒂(Steve Ricchetti)两位关键亲信，意识到自己坚持下去毫无胜算，且会因毫无胜算的恋战而流失更多支持率和政治捐款支持后，拜登才下定退选决心，其部分核心顾问，如邓恩(Anita Dunn)甚至是在其退选声明发布前几分钟才得知消息。

一些知情者称，部分党内高层的反目和施压，一些关键捐赠者的拆台，动摇了拜登的信心，尽管特朗普遇刺事件后，民主党内针对拜登在首次总统竞选辩论中的糟糕表现的批评暂时平息，一度令其受到鼓舞，但佩洛西和奥巴马随后联手掀起的“换马”暗流则构成致命一击。

率先串联国会民主党人“逼宫”的参议员沃纳(Mark Warner)、率先对媒体宣称拜登“有意让贤”的众议员希姆斯(Jim Himes)、首位亲口证实直接给拜登写劝退信的国会民主党人众议员拉斯金(Jamie Raskin)、在最后关头（19日中午）亲自出马要求拜登“最好退出”的参院民主党领袖舒默（Chuck Schumer）等人均是著名的“佩洛西系”；

在《纽约时报》上公开发声的乔治·克鲁尼（George Clooney）、保罗·克鲁格曼（Paul R. Krugman）等人背后，则可清晰看到奥巴马夫妇的身影。

拜登“新冠弱阳”匆匆病退，在北卡罗来纳州造势活动的哈里斯俨然准总统候选人，作为东道主行政主管的民主党籍州长库珀（Roy Cooper）更摆出最高规格捧场——这不免让拜登嗅到自己和哈里斯的组合可能被分化、后者已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气息。

在美国社会日益“哑铃化”（两党铁杆支持者众多，摇摆选民减少）的形势下，七大“摇摆州”（亚利桑那州、佐治亚州、密歇根州、内华达州、北卡罗来纳州、宾夕法尼亚州和威斯康星州）的向背几乎成为总统选举唯一的胜负手。

在当前被动局面下，力搏“摇摆州”几乎成为拜登谋求逆转的最后希望，因此原本在7月15日共和党密尔沃基代表大会至8月19日民主党芝加哥代表大会期间，拜登团队密集安排了对七大战场州的穿梭竞选造势活动，不料发生特朗普遇刺事件，导致全部户外造势活动暂停。加上之后拜登又“新冠弱阳”被迫静养，“摇摆州攻略”只进行了拉斯维加斯一站便草草收兵。

最后的逆转努力功败垂成，拜登继续坚持的胜算已十分渺茫，一旦败选势必在党内左右不是人。此时告退对拜登而言反而好处颇多：替补对阵光环加身的特朗普几乎没有胜算，而拜登以“顾全大局者”和“唯一曾战胜过特朗普的民主党候选人”的身份大可“永垂不朽”。万一替补侥幸胜选，自己也能博得审时度势的美名。

▲2024年7月21日，在美国特拉华州里霍博斯比奇的一家餐厅，人们坐在播出美国总统拜登宣布退出2024年总统竞选新闻的电视前 图/新华社

民主党的下一步

就在拜登宣布退选前夕，特朗普本人还继续对其口诛笔伐、冷嘲热讽，拜登退选后特朗普转而攻讦可能替补上阵的哈里斯“一蟹不如一蟹”，但正如一些接近共和党高层的消息人士所言，“对手突然变了，共和党需要一些时间调整。”

拜登退选前后，众院议长约翰逊(Mike Johnson)、参议员鲁比奥（Marco A. Rubio）等著名共和党人持续抨击拜登“不胜任总统”，试图逼其提前辞职。但事实上总统即便辞职，至明年初任满，代理总统的也仍将是民主党人——副总统哈里斯，如此步步紧逼看似火力凶猛，实则不得要领，反倒可能弄巧成拙。

考虑到特朗普竞选团队选用资深共和党民意调查专家法布里齐奥(Tony Fabrizio）担纲后表现转趋专业、稳健，目前这种看似闹猛实则无序低效的“扫射”或许很快会告一段落，在局面领先、大有胜算的情况下，取而代之的可能是一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套路。

由于拜登本人的授意，拜登竞选团队当天便无缝切换为哈里斯竞选团队，踌躇满志的哈里斯则第一时间发表声明，称“很荣幸得到总统的支持，我的目标是赢得（民主党党内）提名”，CNN援引“一位与哈里斯关系密切的民主党高层”的消息，称21日一整天哈里斯拨出和计划拨出200个以上电话给“议员、外部组织和捐款人”，跃跃欲试之态难以掩饰。

▲2024年7月4日，美国华盛顿，美国总统拜登（左二）在白宫的阳台上举起副总统哈里斯的手，左一为拜登夫人吉尔·拜登，右一为哈里斯的丈夫道格拉斯·埃姆霍夫 图/视觉中国

许多分析家相信，此次作为劝退拜登的主力，佩洛西和奥巴马心目中对未来民主党的总统人选各有想法，佩洛西看中的是自己的门生、现任加州州长纽森（Gavin Newsom），奥巴马则想推出自己的妻子米歇尔（Michelle Obama）。但他们都不希望两位人选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草率出场（特朗普优势明显、离投票日太近，党内初选已近尾声，缺乏预热机会），反而希望利用哈里斯急于上位的迫切之心与风头正盛的特朗普玩田忌赛马，待四年后，羽翼丰满的“自己人”逐步上位，且共和党的特朗普累计任满两届不能再谋求连任，胜算明显比当下大得多。

然而过于“精巧”的政治操作无疑会引发民主党内不少人的反感：曾为拜登办公厅主任的克莱恩(Ron Klain)第一时间发表声明，怒斥“一些捐款人和部分国会民主党人用卑劣手段赶走了党内唯一击败过特朗普的候选人”，得州民主党众议员克罗克特（Jasmine Crockett）指责“做掉拜登的是民主党人”，斥责“那些搞出这一套的天才至少也该有个应变计划”，宾州民主党参议员费特曼（John Fetterman）等也对这种党内拆台表达了反感。这种情绪或许迫于大选在即暂时搁置，却未必不会在未来四年里爆发。

有人注意到，联手“逼宫”的佩洛西派和奥巴马派在劝退拜登后却反应不同：佩洛西派早早宣布支持哈里斯替补上阵，奥巴马却在多位民主党籍前正副总统宣布支持哈里斯后顾左右而言他，这或许预示着民主党内下一轮“内战”的格局已悄然展开。

绝大多数观察家认为，鉴于时间过于紧迫，且民主党党内初选事实上已经结束，不具备再搞一次的条件，哈里斯作为“最不坏的替补”被确定为新的总统候选人几无悬念，“悬念无非是谁来递补她的副总统候选人资格”。

许多分析家估计，民主党内可能倾向于选择一位来自“摇摆州”的人选，以弥补哈里斯不受摇摆选民欢迎的致命短板（她在摇摆选民中的口碑甚至不如拜登）。问题在于人们越来越相信本届大选胜负已定，民主党又素有“许胜不许败，一败就出局”的传统，当前情况下究竟还有什么人既众望所归、又不怕背败选的黑锅敢于出头？

如前所述，近年来美国总统选举的胜负手，已基本浓缩为七大“摇摆州”的胜负。而2020年曾靠胜出“摇摆州”爆冷击败特朗普的拜登，4年后胜算已大不如前，那么换上一个本来在摇摆州就不大受欢迎的哈里斯作为民主党替补，在大选中获胜的概率，恐怕只会更为渺茫。

▲2024年7月18日，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市举行，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正式接受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并发表演讲，阐述其施政纲领 图/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