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记者 毛淑杰 南方周末实习生 王雨谷

责任编辑 | 姚忆江

“一名菲律宾人，一名中国人，每天早晚，负责接送我们往返展会与酒店。”倪青说，报名展会前，他们已向主办方支付了约7万元的参会费，而此次保镖费用也由主办方承担。

南方周末记者梳理发现，在菲绑架案中，与离岸博彩业相关案件占比颇高，赌场成为绑架案的高发场所。

“菲警察被指控当街绑架”“支付赎金后遭撕票”……多起绑架案中的细节触目惊心，一种不言而喻的不安感，在菲律宾华人圈传递。

“如果是一个月以内的短期业务，报价是每天2000元人民币。”他还介绍，该公司服务包括商务保镖、职业保镖、国际保镖三类，视雇主需求而定。

2024年7月3日，菲律宾马尼拉，参加国际线缆展会的倪青读到了“中国高管在菲律宾遭绑架后遇害”的消息。同为国际生意人的他，心中划过一丝担忧。

过去的6月，菲律宾连发两起涉中国人绑架案，加重了在菲中国人的安全焦虑。

多位在菲中国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菲律宾贫富差距大。在菲中国人收入水平中等偏上，常给人留下“有钱人”的印象。特别是在治安差的贫民窟、灰色经营的博彩场所等，中国人更容易“被盯上”。

另一方面，近年来菲律宾离岸博彩业畸形繁荣，大量中国人被高薪吸引来菲，却不幸入残酷陷阱。绑架勒索、贩卖人口甚至故意杀人等犯罪日益滋生。

据菲律宾国家警察反绑架大队（PNP-AKG）披露，2024年1月至5月，他们正式登记了9起绑架案件，大部分受害者是中国公民。

随着国际安保业务的开拓，有人尝试雇佣私人保镖来保障人身及财产安全。有多次保镖随行经历的倪青说，“尤其是第三世界国家，做生意的话要在当地有人脉，出门最好有保镖。”

当地时间2024年6月5日，菲律宾内政部长胡尔·阿巴洛斯表示，被派往首都地区的四名警察因绑架四名外国游客并索要赎金而被捕。

两起绑架案连发

倪青的公司从事新材料产品研发，他和同事常常到国外参加国际展会，寻找合作机遇。菲律宾此行，主办方为他们配了两个随行保镖。

“一名菲律宾人，一名中国人，每天早晚，负责接送我们往返展会与酒店。”倪青说，报名展会前，他们已向主办方支付了约7万元的参会费，而此次保镖费用也由主办方承担。

这是倪青第一次来到菲律宾，此前他就听到过“在菲律宾，中国人就是行走的人民币”这一夸张论调。工作之余，倪青在马尼拉街头、酒店门口、休闲散步的公园里，都看到了配枪警察，部分还有随同警戒的军犬。

“治安挺好，可氛围也蛮紧张的。”倪青说。

就在不久前，同样来此地寻找商机的中国商人遭遇绑架后不幸遇害，引发中菲各方关注。

据《菲律宾星报》《Benar News》等多家媒体报道，近日一名中国人和一名美籍华人来到菲律宾。二人均为医疗器械行业从业者。报道称，二人于6月20日乘机抵达，原计划在菲东部城市那牙（Naga）与不具名的合作伙伴举行商业会议。

菲律宾国家警察发言人吉恩·法哈多（Jean Fajardo）事后对媒体表示，据推测，二人应该是在抵达后不久就被绑架。接到家属报警后，菲警方展开调查。期间家属还向绑匪支付了一定的赎金。然而不幸的是，警方接着就发现了两人的遗体。

“一名男孩在悬崖边发现了他们，尸体被毯子包裹着。”法哈多说，他们已经找到了该案的嫌疑人，但由于追捕仍在进行中，嫌疑人名字暂未透露。

其实，这是6月公布的第二起涉中国人的绑架案。

此前的6月2日，三名中国男子和一名马来西亚人在街头遭遇绑架。受害者在支付了250万比索（约合31万元人民币）赎金后，于次日凌晨获释。最让人诧异的是，策划绑架团伙的居然有多名菲律宾警察。

“菲警察被指控当街绑架”、“支付赎金后遭撕票”……多起绑架案中的细节触目惊心，一种不言而喻的不安感，在菲律宾华人圈蔓延。

刘一迪在菲律宾亚太学院读经管硕士，平日里常听到“中国人被人盯上”的消息。

“比较常见的手法是，通过面包车跟踪、之后伺机绑架。街上走路时也会遇到飞车党抢手机等。”刘一迪说，夜间道路行人稀少，经常有流浪汉、小偷、机车党出没。平日里，他和朋友尽量不在晚上独自走街串巷，暴露手机和钱财等。

但这一次，还是有一些不一样。

“以前菲律宾也有绑架案，但主要是民间的犯罪团伙。而现在的情况是，这些绑架勒索团伙里居然有正规警察参与。心里就有点儿慌。”刘一迪说。

当地时间2022年8月15日，菲律宾马尼拉，在当地最大的贫民窟之一巴斯科，孩子们走过因涨潮而被淹没的区域。图/视觉中国

有组织“集团犯罪”

菲律宾前总统杜特尔特任期内，越来越多的中国投资者、务工人员、游客等来到菲律宾。涉中国人的绑架事件也不断增多。

南方周末记者梳理数十起近年在菲绑架案例发现，不少犯罪团伙成员为中国籍，针对中国同胞多次作案，被菲媒称为“中国犯罪团伙掠夺同胞”。

2021年1月，马尼拉南部小镇圣佩德罗，菲律宾当局逮捕了一个八人犯罪团伙，成员全部为中国籍。菲律宾国家警察刑事侦查组 (CIDG) 称，该团伙对多起绑架案负责，其中包括2020年12月中资电子厂两名中国籍员工遭绑架案。

据《Benar News》报道，菲律宾刑事调查组负责人乔尔·科罗内尔少将介绍，该工厂曾为其中一名被绑员工支付约40万元人民币赎金。但被绑员工仍被杀害，且“弃尸深谷”。另一名女性被绑员工则不幸遭遇性侵。

而该团伙犯下的另一起案件中，绑匪收取赎金后同样没有放人，而是将受害人“开枪打伤”后弃之于小溪，所幸受害人最终死里逃生，并在伤势恢复后指认了歹徒。

另一方面，也有一些绑架案的犯罪团伙成员为菲律宾本地人。

发生在2021年6月的一起绑架未遂案中，菲律宾马尼拉警方抓获了一个六人犯罪团伙。其中，除了五名中国籍公民外，还有一名为团伙当司机的菲律宾人。

2024年6月初，菲律宾警方破获了一个由高级警官组成的绑架勒索团伙。

多方流传的监控视频显示，事发时间为6月2日凌晨，受害者在正常驾车行驶时，遭遇两名身穿警服、骑着警用摩托的嫌疑人拦下。随后，受害人被戴上手铐，塞进一辆白色货车内。

菲律宾内政部长本胡尔·阿巴洛斯（Benhur Abalos）6月5日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嫌疑人中级别最高的是情报人员克里斯特尔·维拉纽瓦少校，其他三人都是中士。据信，该团伙可能还参与了另外四起同样针对外国人的绑架案。

犯罪团伙里有菲律宾警察一事引发多方批评。菲国家警察局长隆美尔·马比尔将军表示，他希望看到嫌疑人“死在监狱里”，因为他们玷污了菲律宾警方的形象。

当地时间2023年6月27日，菲律宾马尼拉，大都会警察突袭行动后表示，他们解救了1000多名据称被贩运到一家线上赌场工作的人。图/视觉中国

“合法土壤”滋生犯罪

菲律宾国家警察反绑架大队（PNP-AKG）2024年5月底公开披露，今年1月至5月，他们正式登记了9起绑架案件，其中6起是传统的绑架勒索案，3起是与菲律宾离岸博彩运营商（POGO）有关的案件。

南方周末记者梳理发现，在菲绑架案中，与离岸博彩业相关案件占比颇高，赌场成为绑架案的高发场所。

2024年6月15日，中国驻菲律宾大使馆在答记者问中表示，大量事实表明，菲离岸博彩业滋生绑架勒索、贩卖人口甚至故意杀人等严重犯罪，严重损害菲利益和形象，严重破坏中国人利益和形象，也严重危害中菲关系。

使馆方面还提出，绝大多数涉案中国公民是菲离岸博彩的受害者，呼吁“菲方早日全面禁止离岸博彩业，从根源上彻底解决这一社会顽疾”。

在菲律宾，取得牌照的博彩公司可以合法化运营。菲律宾前总统杜特尔特执政期间，网络博彩业呈现指数级扩张。

菲律宾娱乐及博彩公司PAGCOR首席执行官亚历杭德罗·滕科 (Alejandro Tengco)近日受访时称，菲律宾大约有250至300家离岸博彩公司无证经营，数量大约是该国 46 家合法博彩运营商的六倍。

在巅峰时期，离岸博彩公司雇佣了超过30万名中国员工。尽管过去两年来前往菲律宾的中国人数量有所下降，但预计仍有15万中国人在菲律宾博彩业工作。

中国法律禁止任何形式的赌博活动。过去数年间，中菲多次开展合作，遣返在菲从事离岸博彩的中国公民。不过，2019年9月，时任总统杜特尔特 (Rodrigo Duterte) 在为继续经营网络博彩公司辩护时表示，关闭网络博彩公司将导致“就业和收入损失”。

近年来，与博彩业相关的犯罪激增，这也引发了人们对该行业整体影响的担忧。菲各界对此高度关注，彻底取缔离岸博彩业的呼声越来越高。菲律宾华裔参议员张侨伟持续关注博彩业。2024年5月，他提交相关法案，希望禁止菲律宾离岸博彩运营。

张侨伟把菲律宾博彩公司称为“社会祸害”。他认为，无论博彩公司是否获得许可，政府都必须停止他们的运营。

2023年6月，菲律宾警方在马尼拉南部开展突袭行动，一举解救了近 3000 名疑似人口贩运的受害者。警方披露，这些受害者是被一家有执照的离岸博彩运营商承诺提供就业机会而诱骗到菲律宾的。

报道称，获救人员中，超过半数为菲律宾公民，其余1190人为外国人，其中大部分为中国人，其次为越南人、印尼人和马来西亚人。

张侨伟直言，这一行动再次显示，持有执照的菲律宾离岸博彩运营商被用作犯罪活动的幌子。

为何盯上中国人？

菲律宾绑架团伙为什么“盯上”中国人？多名受访者提到了“求财”。

中国在菲留学生刘一迪观察到，菲律宾人收入差距大，富人生活奢华，而普通老百姓月入不超过一万比索（约合1250元人民币），“高端酒店旁边不远处，就能看到贫苦的流浪汉”。

他居住的马尼拉大学城附近，日常消费物价较低。比如，住宿、水电网费等加起来平均每个房间每月700元人民币左右；正规餐厅吃饭平均每餐20元人民币，而相对简单的路边摊，平均每餐约10元人民币。

另一位在菲从事电商生意的邱北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据他了解，菲律宾首都片区人均日薪610比索，约合70多元人民币，“而这在菲律宾国内已经算是高薪”。马尼拉省外地区日薪更是低至300-400比索。而到菲律宾做事的中国人“至少每月1万人民币起步，收入条件要比当地人好得多”。

邱北认为，虽然菲律宾治安环境确实堪忧，但个人安全性与从事行业密切有关。

“像博彩、灰产等行业从业者往往伴随着更高的危险系数。只要行业正当、圈子干净，一般就不会有安全问题。”他说。

近年来，倪青多次与同事一起参加过国际展会。比如去乌克兰、越南时，主办方都会配安保人员。在非洲莫桑比克，还有专门华人开办的安保公司，很受欢迎。

倪青结合自身经验说，拓展海外市场生意时“危险很多，且大部分不可控”。

他举例称，海外合作方有资质造假的可能性，比如没达到资质的企业也可以通过花高价从黑市买证；因为反倾销调查、知识产权纠纷等问题，导致货物乃至人员被所在国扣押也是常事。

“尤其是去第三世界国家，做生意的话要在当地有人脉，出门最好有保镖。”倪青说。

国内一家安保公司从业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近年来其接到了不少国际保镖的业务。其中包括中国赴外留学生、驻外高管、出国游客等。尤其是国外有生意的大客户，多聘请国际保镖或者保镖团队，可以与客户随行。

“如果是一个月以内的短期业务，报价是每天2000元人民币。”他还介绍，该公司服务包括商务保镖、职业保镖、国际保镖三类，视雇主需求而定。其中，国际保镖专门应对旅行目的地危险概率高的情况，安排人员“实力和技能比较强悍，可以对雇主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进行保护”。

（倪青、刘一迪、邱北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