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24年6月24日上午5时05分，中国共产党党员、第二届国医大师、广州中医药大学首席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广东省中医院（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原副院长禤国维同志，因病在广州逝世，享年86岁。为悼念追思国医大师禤国维教授，本专栏将陆续刊登中医药界同仁及其弟子、亲友所撰的缅怀文章，以传承弘扬禤老精神，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

陈达灿 国医大师禤国维教授弟子、广东省中医院原院长 （笔者）

2024年6月24日上午5时05分，我的恩师、我国著名的中医皮肤病大家、国医大师禤国维教授因病逝世，享年86岁。这一噩耗，让我悲痛万分，心如刀割。与恩师禤老相处的一幕幕，恩师的音容笑貌，如电影般浮现在我的脑海。禤老的一生，是为守护患者健康鞠躬尽粹的一生，是为中医皮肤病学科高质量发展不懈奋斗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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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结师缘

终身承师恩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对我影响最深、帮助最大的人就是恩师禤老。我从一名初出茅庐的年轻医生，一路成长担任广东省中医院皮肤科科主任、医院副院长，再到接棒医院院长，都离不开禤老的倾心指导、大力支持和帮助。

1984年，我从广州中医学院（广州中医药大学前身）毕业分配到广东省中医院皮肤科工作。当时禤老担任医院副院长，工作非常繁忙，但禤老仍坚持开展夜间门诊。因为禤老医术高明，对病人态度和蔼可亲，所以慕名找禤老看病的人非常多，这也增加了禤老夜诊的工作量，但禤老从没有一句怨言，为患者悉心诊治。作为一名年轻的医生，我非常珍惜每次跟诊禤老的机会，抄方，学习禤老的医德和临证经验，一直持续了好多年。禤老手把手把他丰富的临床经验传授给我，将我领入中医外科学和皮肤科学的大门，更重要的是，禤老的德艺双馨和言传身教，让我也立下成为一名优秀皮肤科医生、一名受病人欢迎的好医生的志向。

图中左起第四位为禤国维，第三位为陈达灿

1995年，我开始担任皮肤科科主任。那时的皮肤科还是一个小专科，加上我管理经验不足，很多工作的开展面临着极大的困难和挑战，这时让我觉得沮丧。

左起：范瑞强、禤国维、陈达灿

禤老了解情况后，给予了我很大的鼓励和支持。由此，我启动了科室的改革，从科室规划、管理制度、分配制度、专科专病建设、科研教学工作、特色门诊、中医特色疗法等多方面着手，打破困局，实现了科室发展质的飞跃。短短两年时间，皮肤科成为当时全院仅有的两个A级科室之一。而这些成绩的取得都离不开禤老对我的帮助和指导，也大大锻炼了我在管理方面的综合能力。

1997年，我进入广东省中医院领导班子，担任副院长，负责医院教学、科研等方面的工作。禤老的办公室就在我办公室隔壁，一墙之隔。我们经常讨论医院和专科发展的问题，特别是当我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时，我总是第一时间请教他。禤老会把所有的相关资料、记录了他从医、管理经验和心得的笔记本毫无保留地交给我，并耐心细致地指导，让我豁然开朗。

2002年，医院全面接管珠海市中医院，也就是现在的广东省中医院珠海医院，我兼任珠海医院院长。禤老深知作为“开荒牛”的艰辛不易，再次从行动上对我进行支持。他不顾年事已高，以及在广州繁忙的门诊工作，每周定期到珠海医院开诊、带徒，从而带动了珠海医院皮肤科的发展。

2007年，大学城医院投入使用，我兼任大学城医院院长，禤老又一次带头在大学城医院开门诊……

2011年，我从吕玉波老院长手上接棒，担任广东省中医院院长，禤老知道我有高血压，工作忙时血压就会出现波动，每次和我谈工作时，最后都是以“你要记得吃降压药”的关心叮嘱结束……

这么多年来，禤老亦师亦友如父，他对我工作上的指导和帮助，现在回想起来，犹如昨日般清晰、难以忘怀。禤老就像一盏明灯，指引着我前行的方向；禤老做人做事纯粹、纯真、纯净，脚踏实地，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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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永远

装着他人的“好人”

熟悉禤老的人都知道，他总是随身带着一个小笔记本，上面记录了禤老各式各类的感悟和心得体会。

“医者必具仁道、仁义、仁人之心。”这是禤老写在笔记本上的话，他常常念给我们听。

“只要病人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我们就要用万分的努力治好他的疾病。”禤老也常常这么告诫我们这些弟子。

禤老的好脾气人尽皆知，无论是患者，还是同事、学生，或是素昧平生的普通人，接触过禤老后都会说，“禤老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一个好人的称呼，很普通，但也很伟大。

患者心中的好医生。禤老从医60载，看过的患者不计其数。直到去年（2023年）患病前，年过八旬的他，仍坚持每周六天门诊。他对待病人如亲人一般，加号总是有求必应，数十年如一日。从90年代一直到退休，禤老一直坚持每周两晚的夜诊，一般从晚上六点开始，直到十点才结束。因每次加号都比较多，最多的时候禤老一次夜诊要看60个病人。我看禤老太辛苦，总是劝他少加点号，但他只是轻轻摇摇头，说：“病人来一趟不容易，加吧！”

这几年，随着禤老年事增高，又有高血压、糖尿病基础病，再加上每次门诊加号多，经常到下午一两点都吃不上饭。我很是心疼他，就跟禤老商量减少门诊时间，但禤老不答应，笑着说，“我现在身体还可以，尽量多看些病人，能帮到一个是一个。”实在拗不过，我只好强行停掉他两个半天的门诊，谁知道没过几天，禤老又偷偷地重新增开了门诊。新冠疫情期间，医院不放心禤老等老专家们开诊，可是禤老他们这些老专家放不下那份责任，没过多久又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坚持开了门诊。

禤老的医者仁心，病人的感受最真切。记得有一次门诊，一位年轻的姑娘夹在问诊的人群中，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病症急于求治。“三十年前，禤爷爷治好了我的病，我就是想禤爷爷了。我有时间就到禤爷爷诊室那里看看，只要他一摸我的脉，说‘好了好了’，我就有安全感。”

学生心中的好老师。禤老一生桃李满天下，带教上百名研究生、博士、跟师弟子、进修医生。他对学生在学业上谆谆教导，倾囊相授；在工作中尽可能为大家的成长成才搭建平台，提供机会；在生活上对学生关怀备至，如父亲般让人感到温暖。如今，禤老的学生们奔赴全国各地甚至海外，为推动中医皮肤病学科的发展不遗余力，有很多学生已经成为行业的佼佼者。记得禤老曾有几位外省的研究生，家庭经济较为困难，当时我还在皮肤科主持工作，他就跟我商量，把医院给他的科研奖励定期发放给这几位研究生做生活补贴，直到他们毕业。禤老非常惜才爱才。一次，禤老得知一名报考他的研究生，综合能力非常优秀，却因为英语成绩差两分不能正常录取时，老人家找我商量，希望能够想办法破格录用。我们多次和学校协商，提出破格录取申请，直到这名同学顺利入读。

图中第一排右二为禤国维，右一为陈达灿

禤老性格有些内向，话不多，也从不对我们说豪言壮语与谈情怀，但他会把想说的话写在自己的行动上，用言行影响学生。有次他不小心骨折，家里没有电梯，上下楼不方便，便叫儿子每天背着自己下楼坐轮椅去上班；下班后，再由我们这些学生们背上楼回家。

“立志高远，脚踏实地，领悟感恩，学会珍惜，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经得起波折的考验，努力实现人生的价值。”这几句话是禤老每年送给毕业生的赠言，这既是对我们学生的教诲，也是他自己的人生准则。

心中“无我”的大医。禤老几次住院，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1990年的一个晚上，时任医院副院长的禤老结束夜诊后，习惯性的绕医院巡视，没想到在门诊楼竟偶遇几名意欲盗窃的蟊贼，搏斗之中，他的头部受到铁锤的重创，后经诊断为颅骨广泛性、粉碎性骨折、脑挫伤、脑血肿，命悬一线。我急着去病房探望。昏迷了整整7天的禤老醒过来后，他的第一句话不是问自己的情况，而是“赶紧通知患者今天出不了诊了”，又对陪伴在旁边的我说：“小陈，我的脑部受伤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今后看病？你帮我看看，方歌背的对吗？我的记忆力是否受影响？”让我难过之余又备受感动。

前几年，禤老因过度疲劳，在开诊期间出现血压波动晕倒住院。我去探望他，还没等我开口询问他的身体情况，禤老就跟我谈起科室的工作。这次禤老生病住院，用药后他的身体非常虚弱，我多次探望，禤老和我谈话的内容总是围绕着人才培养、专科发展、交流学科建设的新资讯等方面，从没跟我提过一句自己的身体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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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正创新的

岭南中医皮肤病学先行者

“中医的核心是疗效，只有疗效好，中医才有长久的生命力。”禤老总是如此教诲我们这些弟子，也对我从事医院管理有着很深的启发。

“勤学医源，广采新知。”禤老常常说，“现代医疗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要重视学习与吸收。”他创新发展了中医皮肤病病机学说，丰富了中医皮肤病治疗学说，首倡“平调阴阳、治病之宗”的学术思想，总结了补肾法、解毒法等行之有效的治法。

早在90年代初，在禤老的指导下，科室人员一起创新研发了颇有疗效的院内制剂，如固肾健脾生发口服液、滋阴狼疮胶囊、消痤灵口服液、利湿止痒片、祛斑胶囊、茶菊脂溢性洗液、消炎止痒膏等等，历经30年，这些制剂仍在临床广泛使用，深受广大患者的好评，也成为凸显科室中医特色的一张名牌。

禤老系统总结和发展了中医皮肤病外治法，最早创新发展了截根疗法、划痕疗法、梅花针吹烘疗法、丹参穴位注射等皮肤特色疗法，填补了皮肤病中医外治法的空白。他重视和传承岭南流派的学术经验，喜用布渣叶、崩大碗、入地金牛等多种岭南道地药材，以提高临床疗效。

禤老中医功底扎实，但他从来不排斥现代医学，注重辨证与辨病相结合，衷中参西，发展中西医结合皮肤病治疗体系，运用现代医学理论去拓展中医的应用范围和方法，不断推动皮肤病中西医结合学术体系的发展，神奇的疗效让许多疑难重症患者起死回生。

中医药学是中华民族的瑰宝，包含着完整的理论体系、系统的诊治体系和深邃的思维体系。如何运用中医思维提高中医药的临床疗效，这是禤老近年来一直在思考的课题。禤老的晚年，也从对“术”层面的创新，开始转向对中医学“道”方面的理论探索研究。禤老根据长期的临证实践，提出了“整体思维、辨证思维、平衡思维、共性思维、模式思维”五种中医临证思维，对中医皮肤病学科的发展影响深远。

“中医药学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我们有责任谦虚地置身于古人的历史文化背景下，努力传承好祖先留下来的宝贵遗产。在现代文化转型中，我们也有责任吸取人类文明的新成果，以现代人的思维方式解构和重建古典的东方理性，使祖先的智慧在新时代永葆青春，绽放诗意之美、科学之真、医学之善。”禤老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中医皮肤病学科事业。为了更好地指引后学，禤老在其主编的《中医临证思维》一书前言中，情真意切地写下这段话。

饮其流者怀其源，学其成时念吾师。

恩师如今驾鹤西去，但他的仁医大德精神永存我们心中！

长歌当哭！恩师禤老千古！

供稿：陈达灿

执行编辑：王军飞

审核校对：张靓雯

责任编辑：陈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