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47小时后获救，一场山乡间的生命竞速

6月16日，梅州下了一场大雨。

数小时内，暴雨预警信号从黄色升至橙色，再升至最严重程度的红色；大面积降雨，白天最大降水量达到262.1毫米。

持续暴雨，山体水分饱和，容易催生地质灾害，洪水突然袭来，让风险也成倍增加。次日，全市有13个镇地质灾害气象风险预警为2级，19个镇预警为3级；6月19日，平远县8个镇预警级别上升至1级（红色）。

互助的力量，多方人员参与救援。

受灾地区北高南低，北部高山叠嶂，山林十分茂密，山沟河道交错，如遇暴雨侵袭，容易汇成洪水。据广东省水文局梅州水文分局测量，6月17日10时，梅州韩江三河坝（三）站（大埔县三河镇）出现48.7米的水位，超警戒水位（42.0米）6.7米，相应流量13000立方米每秒。

防汛救灾形势复杂严峻，连日来，梅州防汛应急响应等级四连跳，最终于6月19日上午，再次提升为防汛Ⅰ级应急响应。

一场暴雨山洪，让梅州损失惨重。截至6月18日11时，蕉岭、平远、大埔、梅县等区域受灾严重，全市已有超过16万人受灾，超过1400间房屋倒塌。

洪灾无情，人命关天。面对这场罕见的洪水，人们与时间赛跑，救援刻不容缓，一场又一场的生命竞速在山乡之间展开……

快，频繁调升预警

6月16日，本是一个宁静的周末，天气却是瞬息万变。

早上6时，梅州市气象台发布消息称，白天有中雷雨，局部暴雨。尽管过去一个月，当地人已习惯了“龙舟水”，30天内仅2天无雨。但此后两小时内的“风云突变”，却让人意外，梅州市各县（市、区）陆续发布暴雨黄色预警信号，呼吁“做好防御”。

上午9时28分，因平远县中北部雨势强烈，当地气象台将暴雨黄色预警升级为橙色预警，并于11时05分扩展至全县；而蕉岭紧随其后，于11时31分对外发出暴雨橙色预警信号。

不足1个小时后（12时26分），平远县根据降水量，将中行镇、东石镇、泗水镇、河头镇、上举镇、仁居镇的暴雨预警信号升级为红色（另有差干镇、八尺镇于17时23分升级为红色）。相邻的蕉岭县录得长潭镇、文福镇、广福镇在3个小时内累计降雨超60毫米，于14时03分发布了暴雨红色预警信号。

由黄至橙，由橙至红，不过数小时。频繁变化的预警信号，覆盖面积如此集中，更新频率如此频繁，在当地也实属少见。

在白天天气实况中，据梅州气象台记录，从8时至17时，梅州共有雨量站206个，其中205个站点出现降雨，全市平均面雨量为45.5毫米，最大降水量为262.1毫米，为平远东石镇风电场区域，此处山脉海拔为800—900米，延伸至泗水镇。

泗水镇在16日暴雨来临24小时内，录得降水达369.3毫米，大新村、木联村被洪水“冲刷”而过，泗水河漫过镇街，最深处达9米，到处一片汪洋，泥水卷着树木侵袭而来。

大埔县茶阳镇的漳溪河连着汀江，洪水快速涌上。在镇委书记吴萍萍提供的水位表中，清晰地记录着6月17日凌晨1时18分，水深2.75米；17日11时34分，水深4.9米。当地应急救援队相关负责人惊呼：“半个小时不到，就上涨了1米多，涨势之快，历史罕见。”

就在17日当天，中央气象台发布称，今年以来（截至6月15日）广东平均降水量达1170毫米，最大累计降水量为2129.8毫米，排在全国之首。

险，罕见发大水

64岁的步上村民何添英说，从她嫁过来几十年了，从来没见过山区的村子这样“发大水”。

“洪水涨势就半个小时！”蕉岭南磜镇步上村党支部书记黄伟权回忆起涨水时刻，至今心有余悸，16日当天，眼见雨越下越大，村里上上下下一同将村内的21位老人进行转移安置，最后一位老人抵达村委会时，河道的水已涨到老人家中，水深超过1米。

紧邻步上村的石寨村受到洪水侵袭，村民更切身感受洪水之痛。洪水过后再见石寨村时，村里河道边房子被淹了一层半楼，不少老房子被连片冲倒，近一米粗的大树连根拔起，正在古村公园施工的推土机也冲到河边……

“突然发大水啊，1983年的洪水有没有这么厉害？”蕉岭南磜镇石寨村郭伯一边清理家中的黄泥，一边发出疑惑。村河道两边的坍塌房屋已经给出了答案。61岁的村民郭素环，在洪水中经历了生死轮回。

救援人员指着二楼的窗户说，郭素环就住在这个房间。

16日早上5时，郭素环像平常一样去帮村民摘烟叶，她66岁的丈夫郭文浩在较远的山里水电站做帮工，偶尔回来一次。暴雨天，郭文浩需要留在电站值守。

石寨村也有自己的小水电站，收到暴雨预警后，村支书郭学峰带着一众人去抓紧加固水电站。“前后花了两个多小时，这是我们村集体收入的主要来源。”眼看着河水好像越来越大，村里决定放弃水电站，所有村干部分片区快速通知各家各户转移到高处。

郭素环却没能来。当日下午，郭素环4时左右劳作后回到家中——方楼（旧楼），她听到转移通知后，却转身走进了方楼。方楼是村里保留超400年的土楼，有新旧两座，是用泥土、沙灰等夯筑成墙的土木结构楼房，呈方形状，高3层，目前是省文物保护单位。她住在二楼的一个单独房间，据她侄子郭伟龙回忆，土楼虽大，但平日仅姑姑郭素环一家和另一个老人还住在土楼里。“由于土楼上下楼比较费时间，加上有可能她摘烟叶回来，有点累并想收拾点东西，但是大水一下子就上来了。”郭伟龙分析说。

石寨村委干部王春兰也曾对郭素环大喊撤离，但清点人数时，郭素环不在其中。此后，村干部和她家人不停打电话，可直到手机没电信号中断，电话那头都无人接听。

16日晚9时左右，受到大水不断冲击和持续降雨渗透，村里越来越多老屋瞬间倒塌，郭素环的家也在此刻倒在水中。她就此被困在半层楼高的废墟中，没了音讯。

救援人员先后看到郭素环的手和脚。

急，生命通道等不得

抢险救灾的竞速赛跑从暴雨时就开始了。

拉响暴雨预警后，蕉岭蓝坊镇所有镇村干部集中起来排除险情。

“独居老人多达46人，全部转移到安全的临时住所，他们是最需要帮助的人”。镇党委书记张顺看着数据报表，在他紧皱的眉头中，透露出几分不安。

相较于下游区域，山洪暴发之时，广福镇、长潭镇、新铺镇等首当其冲，大雨叠加洪水顷刻而至，“大水一到，没电也没有信号。”

17日一早，记者尝试多次联系蕉岭新铺镇和广福镇、平远泗水镇和上举镇相关干部，电话却鲜能拨通。

当记者见到长潭镇镇长邝财华时，他站在高陂村口显得无比焦急。“河水一下子冲过来，我们的村子被一分为二。”16日傍晚6时许，雨越来越大，邝财华和其他挂村的镇干部一道，前往村中呼叫群众转移，然而始料未及的是，3个小时后，高陂村旁乌土河发生决堤，大水改道而来，村子被水流切成两半，原本旱地上的县道被水流冲垮，路那一头的村子成了“孤岛”。

150余米决口、143人仍待转移、时间已过12小时……暴雨过后，洪水茫茫，邝财华因为这串揪心的数字一刻也不敢停歇，他必须多头作战，一边调来挖机清出河道、堵上决口，一边带着救生艇、铲车，不断向村子深处进发。

6月17日，长潭镇镇村干部调来推土机，对受困群众持续进行转移。

山洪袭村，道路就是生命通道，抢通道路这事不能等。暴雨当晚，蓝坊镇得知南磜镇灾情更严重时，镇委干部显得无比焦急。“我从小在南磜长大，又是兄弟镇，此刻我们必须上。”蓝坊镇镇长刘宇深有感触地说。在完成本镇全部转移之后，蓝坊镇立即组成12人的应急救援队，由蓝坊镇委副书记黄柏运带队，分为两个小分队于16日晚9时许出发，向已然失去通信的南磜前进。油锯、铁锨、救生衣、橡皮艇……是这支应急队伍第一时间能携带的主要装备。

路断了就开路，树倒了就锯树。暴雨中，队长吴佳盛把倒在路上的大树锯成两半，几名队员随后一拥而上，98年出生的队员这辈子第一次扛这么重的东西，但他义无反顾。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奋战，他们完成了通往南磜的部分清障任务。

6月18日，多宝村村民自发帮忙清理路障。

如此两天两夜之后，蕉岭县城通往蓝坊镇、南磜镇沿途20余公里山道，终于被各方救援队全部打通。18日早上8时，记者驱车从县城出发前往南磜，尽管沿途塌方痕迹仍在，但道路已然畅通。顺着这条打通的生命之路，蓝坊镇又一批救援队伍再次出发了，一支4人小分队向被困的郭素环奔去。

难，救命的人来了

在记者赶往南磜失联村的路上，看到由于滑坡太多，清障仍是初步工作，各处仅容一辆车经过。

在陆路，南方电网抗灾复电抢修车、梅州电信卫星通信车正在赶往受灾地区，自发捐赠瓶装水、方便面和面包等应急物资的车辆穿梭其中，而汕梅改扩建救援抢险车辆这种重装备也已经在作业。

在空中，广东省应急管理厅调派的直升机，正在向多个失联村运送救灾人员和应急物资，分别停降在南磜中学操场，并到达受困较严重失联时间较长的多宝村。

6月18日，佛山市消防救援支队乘坐直升机进入多宝村山体滑坡处开展救援。

18日9时30分左右，蓝坊救援小分队抵达石寨村，在村民协助下，开始进行搜救。“坦白讲，刚开始我们家人并不抱希望，因为水淹又加上倒塌。”郭伟龙说。10时许，当救援人员打开土楼缺口，将头探了进去，大声喊：“阿姨，阿姨，有人吗？”每喊一遍，就停下来聆听，再继续清废墟，喊了二十分钟后，废墟里传来了微弱的声响。“还活着！”救援人员激动了，现场燃起的希望让蓝坊镇应急救援队清理废墟的速度越来越快。

11时左右，陆续有救援队伍驰援赶到，深圳公益救援队带着专业装备前来帮忙，加上亲人协助，废墟内外，一时间超过20人开始协同作战。

在亲人的呼唤声中，郭素环保持了间歇性的回应，在历经两个小时的挖掘后，救援人员看到了她的右手，再往深里挖，发现她的左脚深埋在黄泥里，已经发紫。幸运的是，在倒塌时，木板和衣柜有一个三角空间，而她的头部受空间限制挤在木板和衣柜夹缝中，这给她争取了生存空间。长时间被挤压头部，还有木头压在肚子上，郭素环已经几近失去意识。

石寨村民郭素环被找到并送往医院救治。

下午3时许，被困47小时后的郭素环，得到成功救援，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19日上午11时，郭伟龙传来消息，郭素环意识清醒，情况已趋于好转。在医院，郭素环被推去做CT时，见到了她35岁的儿子，叮嘱说：“不要回去土楼，不安全。”

6月18日晚，佛山市消防救援支队在多宝村山体滑坡处开展救援。

完成郭素环的救援任务后，救援队伍们继续前进，他们向着失联数日的多宝村进发，但这一路还要先打通岭背村、尚田村、洋山村，这些天，尝试打通失联村的各方力量总是感慨，“越山的村，越难进。”

但是，各县各镇各村的救援者们却片刻不停、一往无前，他们担心山乡里的乡亲们，担心受灾的村子里，或许还有下一个“郭素环”正等待营救。

采写：南方+记者 张盛良 徐勉 陈萍 张柳青 张笛扬 黄培强  梁时禹

摄影：南方+记者 吴明 董天健

剪辑：南方+记者 龙达洋 万稳龙

设计：谭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