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教育应以养成自律、自担风险与自负其责的成年人为己任，前提就是学校管理者应保持对权力使用的谦抑，把尽可能多的自由还给学生，让学生有野蛮生长的空间。把一切都管起来，只会造成无谓的消耗、抬升摩擦成本，及窒息生机。

陈斌

责任编辑 | 辛省志

一段时间以来，有多所高校呼吁学生“诚信跑步”。这是一个颇为怪异的词语，“跑步”何以跟“诚信”挂钩？跑步是一种常见的低成本健身方式，个人跑不跑，跑多久，跑几次，应取决于个人的喜好与便利与否，跑步也未必适合所有人；诚信问题，让人想到的是说谎、背信或舞弊等行为，所谓的“诚信跑步”到底是指什么？

事情是这样子的：现在不少高校的体育部，以增强学生体质为由，强制要求学生进行课外锻炼或日常体育锻炼，基本都是长跑性质的“校园跑”之类，给学分或计入某门体育必修课的总成绩，理由听起来也很正当，“大学生的运动时间若仅凭每周的体育课时是远远不够的”“大学生体质有下滑变差趋势”，所以有实施强制干预的必要。

本来，高校体育部只能对参加体育必修课或选修了选修课的学生才有某种程度上的强制力，一般也仅仅限于课内，主要是确保课堂纪律、听从教师指令，考试时防范作弊等；现在，体育部通过“校园跑”之类，把手伸向了学生的自由支配时间，不仅仅是刷了自己的存在感，彰显了自己的存在价值，也是实质上扩张了自己的权力与强制力。

如果这些高校的体育部只是倡议，不计学分、不纳入必修课的总成绩或不与毕业挂钩，学生或听或不听，大概率效果不彰，怎么向学校显出体育部的工作业绩呢？强制学生自由支配时间校园跑，每次必须跑满几公里，每学期必须跑多少次，数据集纳起来，显得出体育部在做事、有成绩，非常量化、非常客观。

其实，不少学生有运动健身习惯，只是有的喜欢跑步，有的喜欢游泳，有的喜欢打球，自己喜欢且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那这些高校的体育部为什么一般只强制规定校园长跑这一项目？主要是方便计量KPI。如果容许学生选择多个项目中的一个或若干个，只要运动时间够了就行，那就要对这些项目一一进行计量，学生选择的自由度固然是上升了，但由此增加的人力、物力成本不是体育部可以承受的。

反过来，长跑也不是没有缺点，姿势不对、使力不当容易导致膝盖不可逆的磨损，但胜在简便，不用运动器材、场地可复用度高。而全国诸多高校的体育部，所采用的往往是“步道乐跑”“运动世界校园”等少数几个App中的一个，对学生每次跑步及跑步次数进行监测与计量，到期末成绩就自动算出来了，非常方便，也不用承担计量成本，甚至还可能有收益。

跑步App市场也是内卷的，某所高校的体育部选了某个App，等于这个App拿下了一所高校的市场份额，跑步检测与计量服务免费，但可以对采集到的数据进行商业化开发利用，也可以植入游戏或电商广告，相当于卖流量来挣钱。强制校园长跑+跑步App，对体育部来说，既彰显与扩张了权力，又有利益，也就难怪诸多高校的体育部争相引入。

如果学校有强制校园跑，本来就有长跑习惯的一般无所谓，不喜欢长跑的学子可能会比较痛苦，为了达标，就进化出了各种应付的策略。学校有App记录和定位打卡，那就花钱请人代跑，于是“操场上有个壮汉背着个包，里面全是手机”。为了防止代跑，学校在操场两头各放一个打卡器，跑一圈打两次卡，很快有人把自行车甚至电瓶车骑到了操场上，轻轻松松破个世界纪录不在话下。还有网友分享：“我们学校计算机学院专门出了一款App，可以在手机上模拟绕操场跑步，并且定位直接改到操场上”。

学生的这些应付策略，在学校看来就是“作弊”，这就是呼吁“诚信跑步”的由来。至于没有“诚信游泳”“诚信踢足球”，是因为这些项目没有被选中为强制的课外项目。但大学生是成年人，有权利有能力为自己的健康负责，除了体育课及达标项目的必要强制之外，应该容许学生在自由支配时间内选择适合自己的锻炼健身方式。学校最好是倡导与营造一种“野蛮其体魄”的氛围和文化，学子以有一项拿手的体育项目为荣，同类项目大家可以组团，形成惯例，先进带动后进，高手激励低手，甚至还可以搞比赛，以基于兴趣的小共同体来承载鲜活的体育文化。

现在，不少高校把大学生当中小学生管、当孩子管，包括但不限于：建家校群，要求家长配合学校与老师对子女进行管理；管课堂纪律，要求学生认真听讲，考察学生的“抬头率”；要求学生上晚自习，查寝，不许学生随便待在寝室；侵入学生的自由支配时间，要求学生一学期必须跑满多少次校园跑……凡此种种，也不利于让学生形成自律与自负其责的品格。越俎代庖，管得过多、管得过宽、管得过死，是权力的越界，是过度规训，既无助于大学生形成健壮的价值观与精神世界，也是对成年人权利与荣誉的不尊重，不足为训。

大学教育应以养成自律、自担风险与自负其责的成年人为己任，前提就是学校管理者应保持对权力使用的谦抑，把尽可能多的自由还给学生，让学生有野蛮生长的空间。把一切都管起来，只会造成无谓的消耗、抬升摩擦成本，及窒息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