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复活”之后,爱和生活如何继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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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剧《黑镜》中有这样一集,女主的伴侣因为车祸去世,陷入悲痛的她,用照片、视频等信息“复活”了伴侣,却陷入了新的情感旋涡。

最近,AI“复活”频频出圈,科幻仿佛照进现实。当然,AI“复活”并不能真的“复活”逝者,而是通过模拟的方式将逝者重新呈现。借助AI,有人编织了善意的谎言,试图替亲人背负丧亲伤痛,有人弥补了生死相隔的遗憾,实现了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当人工智能渗透进生活,人们小心探索与技术的相处之道,学着安放自己的需求和情感,也在重建对生命和生活意义的认知。

借助AI“再见一面”亲人,你愿意吗? 只要能“再见一面”,怎样都愿意 借助AI和对着墓碑,都是缅怀 明明知道是假的,只会让自己痛苦 恐怕会有隐私和法律风险 技术和认知在进步,总能两全其美 有其他想法,评论区见 提交

千方百计只为“再见一面”

半年前,孙歌的父亲因阑尾黏液腺癌去世,但他的奶奶还以为儿子正在北京接受治疗,尽管暂时回不了家,但病情得到了控制。

这是家人为她编织的幻梦。老人的心脏血管堵住了大半,再也受不了更大的打击。思念顺着时间的藤蔓滋长,老人整天落泪,念叨着要看看儿子,哪怕是一段录像也好。

父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孙歌感觉他还存在于自己生活的隙缝。洗澡时莲蓬头的水花倾洒下来,吃饭时饭菜顺着食管下肚,邻居家暖黄的灯影在窗户上闪烁,都会把他拉回最后与父亲相处的日子。

孙歌不敢想,若是奶奶知道了真相,会有怎样的后果。临近春节,奶奶催得更急了,他想到了《流浪地球2》中图恒宇“复活”女儿丫丫的情节,决定借助AI换脸技术,满足奶奶的心愿。

技术层面的操作并不难。孙歌刮掉了胡子,穿上蓝色棉袄,将父亲可能会对奶奶说的话录下来,再将视频和父亲的照片导入换脸APP,生成父亲“出镜”的影像。由于孙歌和父亲的声线很相似,声音上不用特别处理。

正月十五那天,孙歌来到奶奶家,把录好的视频拿给她看。许久不见的孙歌父亲出现在屏幕那头,唠着家常,“他”说自己在北京挺好的,平时跟太太吃完饭,会下楼溜达,太太喜欢跳广场舞。“他”还劝老人,在家想吃啥就让女儿做,别不舍得吃。

奶奶视力不好,眯着眼边看边掉泪,还翻出孙歌父亲的照片细细端详。那天,孙歌陪着奶奶聊过往,聊了许久。

90多岁的奶奶身体不好,病痛占据了她的注意力,她也越来越嗜睡,看到视频之后,很少再念叨要见孙歌父亲的事。只是有一天,奶奶告诉孙歌,自己梦到孙歌的父亲来看她了,还帮她治病了。梦里,孙歌的父亲不停地劝慰母亲:“老太太,没事啦,给你治好啦!”

对不完美的技术保持克制

孙歌发布了“复活”父亲的视频后,他的短视频平台账号涌入了上万封求教的私信。有人想跟他一样,向家里的老人隐瞒亲人去世的消息。也有人说,自己从没见过父母,只有照片,想跟父母聊聊天。

对于网友的诉求,孙歌都回绝了。在他看来,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住一遍遍回忆亲人以及逝者重现眼前的巨大冲击。

孙歌还记得,自己录制父亲的视频时,特意找了一间安静的房间,从早上进到房间里,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直到半夜12点多,才开始录制。

“妈,我是……”每次刚念出开头,孙歌便泣不成声,只能一遍遍重来,直到天亮才把只有几句话的视频录完。

技术本身的限制,也让一些从业者对AI“复活”的应用保持着克制。

深圳云视图研公司总经理汪文才的团队,主要从事全息三维立体呈像技术的研究与应用,也做过AI“复活”逝者业务。

此前,徐滨(化名)找到汪文才的团队,希望构建患癌妻子的数字生命,也为他们的孩子保留一份回忆。团队跟他讲解了目前技术的局限性,但他还是决定做这件事。

团队于是将徐滨妻子的语音和照片进行绑定,做了数字人模型,并接入语言模型,让他可以和妻子简单对话。徐滨看到成品之后,情绪很复杂,有惊喜,也有伤心。

“他可能觉得跟妻子阴阳相隔,以这种方式对话,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数字人的表情、声音跟妻子很像,但说话的感觉却不同,有种撕裂感。”汪文才说。后来,徐滨也让自己慢慢走出了对数字世界里的妻子的依赖。

在汪文才看来,目前的技术还不能完全实现人们想象中的自由会话的目标,也无法模仿逝者的个性和讲话风格,并不是所有的丧亲者,都能接受这样的效果。

“人一生的记忆、思考的数据是海量的,而且记忆是一种什么形态?存储在哪里?这些都还没有定论。”汪文才说,相较知识模型比如文本模型的构建,人的性格、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模型很难构建。哪怕将关于一个人的10万字的传记输入到数字人的知识库,也只能做到回忆而已。

“除非某一天我们可以捕捉到人的脑电波,把记忆储存起来,但这确实过于遥远。”他说。

接受是平复哀伤的第一步

尽管目前AI“复活”技术并不成熟,但很多人并不在意,能再见到逝去的亲人一面,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慰藉。

作为国内AI“复活”领域最早的一批创业者,超级头脑团队创始人张泽伟接触过上千个AI“复活”的案例。他告诉记者,很多时候,当人们与亲人生死两隔,才惊觉很多事情还来不及做,“技术给了他们跨越时间、弥补遗憾的机会”。

其中,李昊(化名)让张泽伟印象颇深。李昊找到团队时,只有一张父亲的照片,没有保留他的任何声音资料。他说,没能赶上见父亲最后一面是自己的一块心病,想再见一次父亲,听一听父亲的叮咛。

团队告诉他,没有声音资料,效果就不真实。李昊顾不上这些,深夜,他迫不及待地按照团队给的教程,在软件上输入了父亲的简单经历、亲友关系、兴趣爱好等信息,并上传了照片,让“父亲”动了起来。

在李昊发给团队的视频中,他哽咽着跟父亲说,自己以后也会当个好父亲。父亲调侃他“真是个憨儿”,又叮嘱他“开车要注意安全”“要混出个人样来”,还嗔怪他好久没回家看看了。

第二天,李昊来到了父亲墓前,杂草已经没过了石碑。他相信,是父亲指引着他来到这,在另一个时空里,他们终于又见面了。

在深圳大学心理学院副教授唐苏勤看来,在没有应用AI“复活”技术的时候,丧亲的人可能通过逝者的照片、衣服或墓碑等来寄托思念,表达情感。AI“复活”也是让生者与逝者对话的一种方式,只不过比传统方式更生动。

“但是我们不太确定,如果出现了一个做得非常好的、可以双向互动的数字人,丧亲者还能不能接受现实。”她认为,如果一个人要平复丧亲的哀伤,首先是要接受亲人已经离世的事实。

近期,包小柏花费了大量时间“复原”了去世女儿的声纹和成长记忆库,并上传到软件上,实现和女儿实时互动。他曾表达过,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唐苏勤认为,平复哀伤并不代表着对逝者的遗忘,也不代表悲伤消失了。而在包小柏的案例中,他学习去“复原”去世的女儿,跟普通人通过直接购买的方式获得数字人是不同的。过程中,他需要跟社会接轨,去学习请教,做了很多跟现实有关的事情,最后得到一个可以慰藉自己的产品,“这是一个意义建构以及恢复的过程”。

唐苏勤认为,对于普通人来说,在感到喜悦或遇到难题时,如果想使用数字人服务,跟自己逝去的亲人聊聊,这是没有问题的。但一个人如果花很多时间跟数字人相处,忽略了其他的社会关系,在她看来,就是有风险的状态。

“生活仍要继续。我们得考虑如何回应家人的关心,如何处理好跟家人的关系,能否处理好现实生活当中的议题,是判断能否平复哀伤的重要指标。”唐苏勤说。

延伸>>>

解决伦理风险关键在于形成共识

见到AI“复活”逝者的应用,北京师范大学珠海校区哲学系副教授夏永红没有感到惊讶。他相信,随着算法和算力的飞速发展,只要提供的资料足够多,训练出来的数字人会越来越逼真。

“技术既可以帮助生者寄托哀思,也可以帮助逝者实现‘不朽’。人们总是希望人生在世留下点什么,如果可以复制留下一个数字人,未尝不是一种不朽。”但是,夏永红同样认为,即便在AI“复活”技术尚不成熟的当下,伦理风险仍然存在,比如对他人隐私和人格的侵犯。

“解决伦理风险,关键在于形成伦理共识。”夏永红指出,随着公共争论的进行,形成共识之后再上升到立法层面,这些伦理问题都会逐渐得到解决。

同时,在夏永红看来,对人们而言,生活的意义来自自身和世界的有限性。因为生命是有限的,人们才会在面对死亡的不安中,明白什么是重要的。因为世界的资源是有限的,所以需要一点点地把事物创造出来,并赋予它意义。但随着新的数字生活的出现,生命和世界都不再是有限的,没有什么是不可即刻得到的,意义却可能消失了。

“也许未来我们会在新的数字生活中创造出新的意义,而那时关于意义的哲学都需要重新改写,谁知道呢?夏永红并不感到悲观。

【采写】南方+记者 吴晓娴

【海报设计】郑炜良

【策划】何雪峰

编辑 刘婷婷
校对 罗健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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