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荣智慧

21.59万元，小米汽车首款产品SU7价格终于揭晓。董事长雷军免于“雷子”的奚落，但也没能受到“雷神”的追捧。

小米汽车复制了小米手机“年轻人第一台”的口号，却不再提“极致性价比”。正因为SU7开不出19.9万的单价，失望的“米粉”只好打趣雷军的称谓。

蔚来李斌、小鹏何小鹏、理想李想，以及长城魏建军、北汽张建勇，代表“新势力”和国企现身，为SU7发布会大增“排面”。群英荟萃，服务器挤爆，27分钟拿到5万台订单——SU7的面世在中国新能源汽车红海里投下一块巨石，性能、设计和竞品的争议此起彼伏地激荡。

蔚来李斌、小鹏何小鹏、理想李想，以及长城魏建军、北汽张建勇前来助阵/图源：21世纪经济报道

更大的浪头还在后面。

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代表共和党参选总统，数日前表示若再次当选，将对中国厂商在墨西哥生产的电动汽车“征收100%关税”。美国财政部长耶伦将于4月访华，就太阳能电池板和电动汽车问题施压。

如果说20世纪是火车世纪，21世纪就是汽车世纪。二者作为人与世界的中介，用位移、速度和轨迹改变着人类感受时空的方式。中国汽车工业不仅带有强烈的民族国家经济建设色彩，更是中国人迈入“现代性”的最新跳板。

在这个意义上，关于小米SU7的议论和狂欢，毋宁说是中国汽车产业“白热化”节点的到来，以及00后等城市新中产阶级如何通过汽车这个“大件”，来重新定义“品位”，想象“自由”。

所有人开的都是Model3

“好米知时捷”，不一定是讽刺。

Su7的外观非常接近保时捷Taycan。一时更有众泰SR9、小米SU7撞车的笑话——双方车主都以为自己撞到了豪车保时捷，吓得迟迟不敢下车。

众泰SR9高度模仿保时捷Macan，人送外号“保时泰”。人人都笑它山寨，殊不知它2016年上市当天就拿到2万台订单。巅峰时期月销量5000台左右，需要排队提车。

雷军比年轻人更懂年轻人。

“保时泰”与保时捷

用1999元，享受与苹果手机“差不太多”的体验；和用21.59万元，享受与保时捷“差不太多”的体验，含义是相同的：面子，始终是大部分年轻消费者的刚需。

就真实的驾驶体验而言，当然是有差别的。但就心理体验而言，差别几可以忽略不计——很少有人能一眼分辨出正版和高仿。这也是一些众泰SR9车主索性把车标换成保时捷的缘故。

外在模仿保时捷，性能对标特斯拉Model3，是小米一贯“花小钱办大事”的精明之处。

小米SU7双电机版车型，最大功率为673马力，峰值扭矩838牛·米，0-100km/h加速时间2.78s。单电机版车型，最大功率299马力，0-100km/h加速时间5.28s。

续航层面，双电机版首发搭载101kWh宁德时代神行电池，CLTC续航里程为810km；单电机版本采用 73.6kWh弗迪磷酸铁锂电池，CLTC续航里程为700km。

小米喜欢提“生态联动”，SU7商城一亮相就让“蔚来商城”压力极大；同时五屏联动、3K显示屏、小爱同学语音助手也是“基本操作”。特别是支持CarPlay和Airplay，支持iPad，虽然用雷军的话说“是科技厂商的格局”，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争夺“靠手机没有获得的广大苹果用户群”。

智能驾驶方面，SU7也具有纸面优势。像MAX版本配1颗激光雷达，搭载2个英伟达DRIVE Orin芯片，算力508Tops——大于Model3的500Tops。

小米智能驾驶与家电的链接/图源：小米汽车

2020年Model3国产以来，所有中国纯电汽车的目标就只剩下一个：挑战Model3。雷军在3月28日的发布会上直言：“买Model3的朋友为什么不买SU7，我想不通。”

Model3价格24.59万元，比SU7贵3万元，已经进入车型生命周期的尾声。目前特斯拉销售的主力车型是Model Y。

其实，让雷军“想不通”的道理比较简单。汽车制造必须符合制造业的基本规律：规模化加学习曲线才能降低成本、占有市场。因此，特斯拉开源后诞生的新能源汽车，没有完全“个性化”一说，它们本质上都是Model3的改造——要么改了这里、要么改了那里；很多地方甚至改也不改，比如玻璃天幕。

特斯拉从0到1开创新天地，其他新能源汽车创造了从1到10的繁华局面。在此意义上，所有人开的都是Model3。所以，干嘛不直接买辆Model3？

燃油车方面，能说所有人开的都是奔驰吗？不太能。毕竟卡尔·弗里德里希·本茨申请汽车专利，距今已经130多年，汽车工业转型好几次了。

“欲望号街车”

小米吃透了消费的内在逻辑。

如果说火车只有狭窄的“消费分层”——商务座、二等座；软卧、硬卧、硬座；那么汽车的消费层级就相当宽泛了，从千万级别的收藏车型，数百万的超级跑车，百万以内的中高端轿车，再到十万元以内的“买菜车”，欲望被价格清楚定义。

价格越高，人们想要拥有的期待就越强。

小米SU7的“模拟声浪”功能，明显地证明了豪华汽车的品牌和情感号召力。只有百万级的汽车或跑车，才具备扎实、强劲、澎湃的声浪。

小米SU7音响分布图/图源：小米汽车‍‍

别小看模拟声浪功能，宝马也有，加钱就行。特斯拉官方没有，网络上一搜一大把。保时捷Taycan较早推出模拟声浪，整体效果相当优秀。

模拟声浪，完全是电动汽车的衍生物——用软件模拟燃油车发动机的排气声音。电动汽车配“模拟声浪”，有一种令人迷惑的黑色幽默——为了不要内燃机才买的电车不是吗？

在加、减、怠速方面，电车的动态性能普遍优于油车。但油车牢牢守住了“驾驶乐趣”这块自留地。一方面，电池太重，电车的能耗主要在于拉电池，油车更加灵活；一方面，油车有声浪，是听觉维度的享受，还有爱好者举办“声浪大赛”，专门给“听动静”排座次。

没有声浪的汽车加配“模拟声浪”功能，表面上看是增加驾驶员的“驾驶乐趣”，本质上看还是提供了一种心理安慰——假装已经开上了百万级跑车。

可以说，在汽车工业的“欲望号街车”上，模仿者、下位者和被模仿者、上位者清晰可辨。模仿者极力模仿占据了工业金字塔尖的产品：在制造层面，用精湛的工艺和高超的设计“学习”被模仿者，力求性能和细节所差无几；在营销层面，用“平替”“高仿”以及“极致性价比”的概念，营造出“理性消费”的“值得感”。

从小米手机开始，小米就已经熟练运用“心理代偿效应”来制造产品，也就更懂年轻人——消费意愿强劲，消费能力有限。

小米14Ultra发布时年轻消费者到门店试机

换个角度看，宜家的流行也是如此。简洁干净的设计语言，结实耐用的产品，让买不起意大利、丹麦、瑞典等高端家具、又具有一定审美能力的年轻人，有了打造温馨家庭的可能。

而关注汽车背后的审美、文化含义，是中国21世纪才有的现象，伴随着中国城镇化率大幅提升、加入世贸组织后汽车产销量连年增加、2009年成为汽车产销第一大国等背景。

据一名20世纪80年代在广州标致工作的员工介绍，那时候没人注意标致是法国车。当时车厂里会循环播放背景音乐《花之二重唱》，员工和客户都觉得像“鬼在尖叫”。

后来，中国消费者就特别讲究买什么车了。什么身份坐奔驰，什么身份开宝马，奥迪要坐加长的，开凯迪拉克的喜欢去洗浴中心……汽车的文化价值、象征价值，有时会超越本身的性能价值。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剧照

就像买Mini Cooper，真的有人觉得它“好开”吗？

飞驰的人生

成千上万不想买车、又捧着手机观看小米SU7发布会的人，争先恐后地发表看法，是相当有意思的现象。

在谈论小米SU7时，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

2024年，小鹏MPV X9、吉利银河E8、东风纳米01、奇瑞风云A8、比亚迪“百万级”纯电超跑仰望U9，以及小米SU7，纷纷上市开售。而小米SU7的竞争对手，包括新款极氪001、极氪007、小鹏P7i、阿维塔12、蔚来ET5，以及鸿蒙智行联盟下的智界S7、银河E8等。

目不暇给的新车，映衬的是中国汽车产业的辉煌。2023年，中国汽车出口522.1万辆，同比增加57.4%，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一汽车出口国。比亚迪累计销售新能源汽车302.4万辆，超越特斯拉，锁定全球新能源汽车销量冠军。

这一年，中国汽车产销量分别超过3000万辆，全行业营收突破10万亿元，占中国国内生产总值的8.7%。汽车产业链成为中国经济最具规模的板块支撑者。

我国出口的汽车码头/图源：澎湃新闻‍‍‍‍‍

从改革开放起，重新打造汽车工业就一直是重建国民经济、重塑就业市场的国家性工程。对于汽车特别是乘用车市场，能够怎样运行、应该怎样运行，国家始终谨慎考量并加以调控——包括打造多少家汽车工厂、是否允许私人拥有轿车。

20世纪80年代，上海大众、北京吉普、广州标致，象征着中国华北、华东、华南区域中心发展汽车工业的雄心。桑塔纳上海建厂、广州本田成立，加上受益于世贸协定蜂拥而来的外资车企投资合作，共同为中国汽车工业爆发奠定基础。

2014年特斯拉开放专利，中国“造车新势力”开始制造电动汽车。

随着市场化、城镇化的深度展开，自我塑造和自我认同成为城市中产阶级身份确认的重要环节。人均收入不断提高，“小件”容易获取，新一代城市中产逐渐意识到汽车作为“大件”，达成自我塑造和自我认同的可能。

2015年，“双创”风潮下，“滴滴”“快滴”打车软件风靡全国，中国消费者开始全方位接触汽车。在此之前，没有购车的消费者只能打出租车、或暂时“蹭”亲朋的车，对大多数品牌、车型缺乏了解。

《小小姐们》剧照

有了打车软件后，购买汽车甚至算得上“投资行为”——万一哪天被辞退，还可以开车拉活。这进一步刺激了购车需求。

在所有物质的、产业的、环境的、政策的进步和影响下，中国汽车工业已经前所未有地贴近大众：就算不买，大家也需要“借个热闹”表达个人的情绪和期待。这些情绪和期待，蕴藏着“自我实现”的秘密。

美国小说《时时刻刻》里有个情节，女主角之一劳拉对日常生活感到绝望，把孩子送到保姆家，自己开车跑到另外一个城市的酒店里，待了好几个小时。

21世纪初，小说引进中国时，这段情节对女性读者的震撼，无异于伍尔夫的小说《一间自己的房间》。原来，女性不光要有自己的房间，也要有自己的车——一脚油门，就可以把婚姻、家庭和现实的所有压抑甩在身后。

“50岁阿姨自驾游”的苏敏仿佛是这段情节的翻版。几年前，她独自驶出自己生活的城市，也驶离了原来的人生轨道，可以说是“汽车改变命运”的生动例子。

苏敏的个人社交媒体账号记录着她的自驾游生活/图源：@50岁阿姨自驾游‍‍‍‍‍‍

电影《飞驰人生》的走红，靠的是开出一副中年危机“解药”。无论巴音布鲁克如何黄沙漫漫，训练参赛面临多少诡异困难，一连串的倒霉事都不能压垮主人公，他幸运地用个人爱好得到了广泛的世俗承认（拿到奖杯）。他的赛车就是他的化身。

汽车从来不是单独的“汽车”。在停放、行驶、事故乃至使用时，多种多样的故事被书写，新的意义、符号不断产生。

当手握方向盘，汽车就是你把握道路、现实和人生的最佳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