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广东外语外贸大学非洲研究院院长刘继森在佛山参与接待了来自哈萨克斯坦的考察团。对方提出，想借鉴中欧班列模式，将产品输送到国外，而拥有技术、资本的中国，成为当地产业园招商引资的重点对象。
到海外去，投资“一带一路”共建国家，成为当下一个热门选择。出海有着怎样的机遇，又面临哪些挑战？近日，刘继森接受南方日报、南方+记者专访，以非洲为样本进行探讨。
从贸易到投资转变
南方+：中国企业在非洲淘金，这些年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刘继森：最早出去的那一批企业，先是试水做贸易。以前是啥都缺，而非洲制造业基础又比较弱，贸易比较好做，盈利空间也很高。一卷纸在国内能卖2元，去非洲可以卖到七八元钱。如今，非洲贸易更加细分，要对当地国家、消费人群有更细分了解。与非洲贸易依然存在很大机会，毕竟非洲有2亿多的中产。
与此同时，多了不少投资。当地有矿产、农业、旅游等资源，资源怎么转化，而我们有技术、教育、资本可以互补，提高产品附加值。这也符合中非合作提到的，从产业和智力等方面帮助他们脱贫。
整体上，经历了从贸易到投资的变化，从纯贸易，到中非产能合作投资的变化。比如，坦桑尼亚就有万计中国人去经商或投资，而疫情前可能就只有两三千人。当地政局比较稳定，人口也超过5000万，成为一大投资热点。
南方+：相比东南亚、欧美市场，非洲无论是交易规模还是市场成熟度，都不如后者。为什么要花费大力气开拓这部分市场？
刘继森：从国际环境来看，地缘政治博弈始终存在，而且一直有个传统，世界第一和第二大国，始终有较大博弈。当中国发展起来时，也同样会遇到这个挑战。
对很多企业来说，进入欧美市场始终存在较高壁垒，一个难点是认证，通过这一非关税壁垒制造障碍，有些企业光认证每年就要两三百万，一旦达到标准可能又要提升了，这也是隐性的贸易战。一些企业没有放弃欧美市场，而除了存量市场，也不断拓增量，东边不亮西边亮。非洲等“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实际上是一个很大的补充。
企业布局非洲，也有面向全球战略布局的考量，这是一个很大的利基市场，虽然当前业务量还较小，但非洲有14亿人口红利，未来可能还会高达25亿人口，所有人都要吃喝拉撒，也有基本需求，市场不容忽视，因此非洲被称之为“最后一块有待开拓的处女地”，成长性好。
移植数字技术引发新模式
南方+：我们如何在“一带一路”地区，发挥在数字经济等领域建立的优势
刘继森：新技术改变了生产和组织方式，传统模式是要素驱动，高投入、高污染，而现在是创新驱动，是知识经济、创意经济为主导，比如，一栋设计大楼里创造的价值可能比一片工厂还高。
现在，非洲对数字基建非常渴求。我们经历从PC时代到移动互联网的时代，而非洲则是直接跳到了移动互联网时代。比如，传音在非洲积累了大量数据，什么东西在非洲畅销，可以根据用户喜好等用户画像实现精准营销，大大改变了在当地做生意的方式。
数字经济也逐步渗透到非洲各个领域，比如大家可能会觉得非洲办事效率不高，但我们有一套完整的“粤政易”系统，可以帮助当地建城市大脑，通过中控大屏就可以看到城市的方方面面，哪里路灯没有亮，过去是派人去看，现在通过后台一看就清楚。数字技术可以逐步提升当地的办事效率。
肯尼亚很早就有了移动支付手段。有了这套系统，共享出行也同样在非洲受关注，不同的是，非洲当前还有比较多摩托车，软件可因地制宜将这么摩托车连接起来。我们的软件企业，可以改变他们的出行、提升他们的物流，因而很受欢迎。
再比如，非洲比较缺资金，中国企业帮助修建高速公路，并提供相应的收费系统服务，实现投建营一体化。再比如数字旅游，可以把中国一整套的网上预约、订票系统移植过去，从营收中分成。坦桑尼亚的桑吉巴尔岛，就可以尝试较高程度的数字化。
禁塑令等发展理念走在前
南方+：在您看来，中国企业出海，还面临哪些挑战？
刘继森：中国企业出海，最大的问题还是人力资源，有没有适合你在当地商业运营，首先要做职业技术教育，可以和职业院校合作，把当地劳动力转变为人力资源。中国企业去当地招工就会发现，当地很多人大学毕业就失业，缺少职业教育，中国企业也需要帮助当地做一些教育培训。
风险是要放第一位考虑的，比如非洲就有几个国家出现政局动荡。遇上大选年份，可能会有比较大的变数。企业最好是在选举完之后，等政局尘埃落定了，再加大投资。
非洲虽然不是很富裕，但一些理念并不落后，比如肯尼亚禁塑令非常严格，他们多用报纸包东西或使用布袋。我们在当地投资和开发，要按照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遵循可持续发展理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要把淘汰产能迁移过去。
企业的社会责任非常重要，你在东道国要考虑如何改善与政府、社区、媒体等关系，要融入到当地，站稳脚跟，这不是一个短期行为，你要让当地有认可，做一些公益活动，反哺当地社会发展，追求适度利润。
再比如，新南方集团在科摩罗利用青蒿素灭疟疾，帮助当地消除疾病。过去国外来中国传教就是通过引入医学开路，非洲如今也面临看病贵看病难，新南方集团把医疗技术带过去，在当地树立了非常好的形象。
南方+：出海就必然涉及本地化服务，这需要做哪些工作？
刘继森：跨文化的交流冲突不可避免。有企业家和我抱怨说，当地人不是很守时，就需要通过企业规章制度来影响他们。
比如说，过去非洲一周发一次薪水，领了工资就不来，企业又只得去招聘。但是，招聘时经常会对当地人“脸盲”，那么，可以通过数字化方式管理，如果超过一定频次脱岗，可能就不再聘用。这对员工就有了一定的约束。
过去在当地习惯了车等人，但当地开通班列后，如果还是以前的时间概念，可能就坐不上车了，这也在倒逼他们改变固有习惯。
产业链出海要避免“卷”
南方+：当下，产业链出海非常热，在培育出海生态上，您认为还需要什么？
刘继森：一些中国企业去坦桑尼亚等国家建服装厂，可能初期并不赚钱，但政府承诺，校服、军装都愿意给你提供订单。如果你只是车衣服的，单个企业当然没法接单。从棉花种植到制衣，制衣产业链非常长，就需要把涉及到的辅料、印染、拉链、纽扣等都带出去，“链主”企业可以带着配套的上下游企业一起出去。
福建福清广东商会最近就和中山市三角镇、广外非洲研究院合作，考虑将三角镇的产业链布局到非洲去。通过建设产业新城的方式，带动当地经济发展。
南方+：中国企业出海，如何避免越来越“卷”，乃至低价重复竞争？
刘继森：日本产业有很好的规划。比如日本财团出去有很明确分工，而广东专业镇、产业集群也很丰富，“一镇一品”有自己的特色，一开始就可以很好规避重复竞争。政府也要引导企业做一些分工，不要重复投资，出去之后要抱团。
要鼓励企业家精神，学习欧美企业，相互之间在技术、管理上互相超越，而不是互相拆台。如果看到谁赚钱了大家一窝蜂上去，中国企业彼此之间把用工成本也炒高了。
政府应该有所作为，多做一些公共服务。比如我们曾帮助中山市商务局做规划，搭建了一个涵盖税务、外管、法务等服务的平台，出海可能遇到的障碍，全流程帮忙解决；政府也可以通过采购服务的方式，引入语言服务体系，帮助企业减少沟通障碍；针对企业出去办展，政府可以在税费上进行减免。
南方+：也有观点担忧，产业链出海会造成国内产业空心化。如何看待这个观点？
刘继森：无论是东南亚还是非洲，当地产业链承接能力也还是有限，中山、江门不会把整条产业链都搬过去，核心产业还是留在国内。比如中山古镇会有一些灯饰组装产业迁移过去，可能一把螺丝刀就可以完成组装，由此可以规避贸易壁垒，当地也会采用零关税方式，帮助企业构建产业链，实际上提升了企业的利润。
短期内还不存在产业空心化问题。日本和美国高端制造业其实还是保留在国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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